哀愁的春天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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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巴涅斯
年老的篤福爾和那少女是他們那個被不停地出產弄得貧瘠了的花園的奴隸。
他們又可說是兩株生長在這塊並不比一方手帕大些(這是他們的鄰居說的)的地上的樹木;從這地上他們用勞力去換取他們的麪包。人們看見他們不息地彎身在地上,而那少女,雖然看來弱不禁風,也像一個真正的傭工般地工作着。
人們稱她爲鮑爾達,因爲篤福爾老爹的已死的妻子爲了要使她沒有孩子的家庭快樂,才從育嬰堂中領了她來。她在這個小小的花園裏長大起來一直到十七歲,可是她肩膀很狹,胸口凹進去,而且背脊彎曲,非常的弱,看起來只有十一歲。這小姑娘乾咳着;這種乾咳不斷地消耗她的體力,叫鄰近的女人們和同她一道到市上去的村女們爲她不安!任何人都愛她:她是這般地勤勞!在黎明以前,人們已經看見她寒顫着,在採蛇莓或是剪花枝了。當輪到篤福爾老爹灌溉時,黑夜裏她勇敢地拿起鶴嘴鋤在灌溉用的河溝邊上掘出一道水路,讓那乾渴又焦炙的泥土帶着一種滿足的咕嚕咕嚕的聲音把水吸盡。當送貨到馬德里去的那些日子,她便像個瘋子似的在花園裏跑來跑去地加緊採摘,一捧捧地將那些石竹花和薔薇花抱出來交給那些包捆貨物的人裝進大筐子裏去。
要依靠這樣一小塊地來生活,就得想盡一切的辦法,不要讓那塊地休息片刻,要像對付一頭喫到鞭子之後才肯走的不馴良的牲口一般地對付它。這只是極大的地產中的一小塊地,那大地產以前是屬於一個修道院的,革命以後,捐助的財產取消時纔將它分成一塊塊的。現在那漸漸擴大起來的城市,由於新建房屋的關係強迫要把這個花園消滅,而篤福爾老爹在不斷地咒罵這塊負心的土地時,一想到那地主被利餌所引誘,可能決定把它賣掉,他便顫慄起來了。
篤福爾老爹在那塊地裏工作已有六十年了:“他的血汗全部花在那裏!”沒有一塊泥土是沒有出息的!這花園雖然這樣地小,可是立在花園中央,看不到牆,它們都給樹木和花草的亂叢所遮住了:山楂子樹,木蘭花,石竹花的方形花壇,月季花叢,素馨花和西番蓮的稠密的花架:一切可以生利的東西,因爲城裏人的呆傻而值錢的東西。
那個對於自然的美沒有感覺的老人,會把花枝像野草般地一把把地割下來,又把那絕好的果子滿裝在塌車上。這個不知滿足的吝嗇的老人犧牲了那可憐的鮑爾達。在咳的喘不過氣來的時候,只要稍稍地休息一下,她就聽到那些威嚇的話,或是肩頭上捱到一塊作爲兇惡的警告的泥土。
她的鄰近的那些女花園匠都代她抱不平。他正在弄死這個小姑娘:病沉重起來了。可是他總用着那老一套的回答:工作是應當有勁兒的。到了聖約翰節和聖誕節需要付地租的時候,地主是不會聽你講道理的。這小姑娘的咳嗽也不過是習慣的事:因爲她每天喫一磅麪包和蒸飯罐中的她的一小份兒,有時甚至是極好的食物,譬如蔥頭燒的大腸啦。禮拜天,他讓她去散散心,還把她像一位貴女似的送去做彌撒。不到一年之前他曾給她三個貝色達買了一條裙子。況且,他不是她的父親嗎?那年老的篤福爾正如一切拉丁族的農民一樣,用古羅馬人的方式來做父親的……對於他們的子女操有生死的大權;他在心底無疑地懷着慈愛,但只採用了皺眉有時是棒打的方式來將那慈愛表現出來……
可憐的鮑爾達從來不出怨言。她也很願意努力工作,可以不失去這塊小小的地;因爲在這塊地的小徑中,她似乎還看見那個年老的女花園匠的打補丁的短裙飄拂,她管這個人叫母親,當她被她的粗糙的手所撫愛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