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 (第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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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巴涅斯
居民們從郊野的各個方向,跑到巴思古阿爾·加爾代拉的茅屋來了:他們懷着又激動又害怕的複雜心理走進了茅屋的門。
“孩子怎樣了?好些了嗎?……”那個被自己的妻子,妻妹們,遠親們(他們都是爲了那件不幸的事而聚集攏來的)包圍着的巴思古阿爾,又憂鬱又滿意地接受着那些鄰人們對他兒子健康的同情話——是的,他好些了!兩天來這件把全家鬧得昏天黑地的可怕“東西”已經不來折磨他了。而那些沉默寡言的農民——加爾代拉的朋友們,正如那些激動得喊出聲來的多嘴婦人一樣,把臉伸到臥房的門裏,膽怯地問:“你怎樣了?”
加爾代拉的獨子就在那兒,有時遵照他母親的命令躺着,他母親認爲病人不可能不需要肉湯和靜臥;有時坐着,手託着腮幫,眼睛呆望着房裏最黑暗的角落。那父親呢,當他獨自個的時候,便皺起粗大的白眉毛,在那廕庇着他房門的葡萄棚下踱來踱去,或者由於習慣,會向附近的田畝看上一眼,可是他卻絕對沒有彎下身去拔那已在田裏長出來的野草的心情了。這片靠了他的血汗的力氣才變得肥沃的地,現在和他有什麼關係呢?……他結婚很遲,只有這麼一個兒子,這是一個剛強的孩子,像他一樣地勤勉又不多說話。他是一個不用命令和威嚇就能儘自己的責任的農民,而且當要灌溉,要在星光下就給田畝灌水的時候,他從來不會不在半夜裏醒過來的;清早一聽見雞啼,他便會立刻從他的鋪在廚房裏的一張長凳上的、孩子睡的可愛的牀上掀開被窩和羊皮,跳起來,套上他的草鞋。
巴思古阿爾老爹從來沒有對他面露微笑。他父親是拉丁式的父親9,家裏的可怕的主人,他在工作之後回來獨自進食,由他妻子帶着服從的態度站立着侍候。
可是在這無上的家主的嚴肅的面具之下,卻深藏着對於這個兒子——他的最好的作品的無限寵愛。他駕榻車駕得多麼敏捷啊!他使喚起鋤頭來,一上一下的那麼用勁,好像把他的腰帶都要崩斷了,他的襯衫溼得多厲害啊!誰能像他一樣地騎驢子不用鞍子,而且姿勢優美地只用草鞋尖兒往那畜生的後腿上一碰就跳上了驢背呢?……而且這個種地的人既不喝酒又不喜歡和別人吵嘴。當徵兵抽籤時,他運氣好抽出一個好數目來;在聖約翰節,他又就要和附近的一個莊子的一個姑娘結婚了。那時她不會不帶幾塊田地到她公婆的茅屋裏來的。巴思古阿爾老爹所夢想着的是一個快樂的將來;幸福,家族的傳統能夠光榮而平穩地延續下去。當他年老的時候,另一個加爾代拉會在他祖先墾肥了的土地上耕作着;那時有了一大羣逐年增加的孩子,那些小“加爾代拉”會在駕着犁的馬的周圍玩耍着,會帶着幾分害怕的看着他們的言語簡單,老眼裏流着淚水的,坐在茅屋門前曬太陽的祖父!
主啊!世人的幻想是怎樣地消滅了啊!……禮拜六那一天,小巴思古阿爾半夜從他未婚妻的家裏回來,在田野的小路上有一條狗咬了他;一頭壞畜生,它一聲不響地從蘆葦叢裏竄出來,而且正當那年輕人俯下身去拾石子擲它的時候,它已經在他的肩頭很深地咬了一口。他的母親,她是每夜當他去探望未婚妻的時候,總要等着給他開門的。那夜一看見他肩頭的半個烏青圈兒和紅紅的狗牙齒印,她不由得驚喊起來,急匆匆地跑進茅屋裏忙着準備湯藥和敷藥。
那孩子見了這可憐婦人的着慌樣兒,哭起來了。“不要響,媽媽,不要響!他被狗咬這又不是第一次了。他身體上還留着許多狗牙齒印,那是在他兒童時代,他到園子裏去的時候向茅屋的狗拋石子的結果。加爾代拉老爹由於過去的經驗卻在牀上毫不緊要地說:明天他的兒子可以上獸醫那兒去。獸醫會用烙鐵在他的傷口烙一烙,那便什麼事情也沒有了。這就是他的命令,沒有商量的餘地。”
那年輕人是那些開闢伐朗西亞的摩爾人的好子孫,他鎮定地讓人給他施行手術。一共是四天的休息。就是在這四天的休息中,這個勤勞的人還要帶着傷想用他痛楚無力的手臂去幫助他的父親。禮拜六,當他在日落後到了他未婚妻的田莊上的時候,人們總是問着有關他健康方面的消息:
“喂!那個傷處現在怎樣了?”他在他未婚妻的詢問的目光下快樂地聳聳肩膀,隨後這一對兒便在廚房的盡頭坐了下來。他們在那兒互相脈脈含情地對看,或是談論些買傢俱和新房裏的牀的事情,他們倆誰也不敢挨近對方,堅持着嚴肅的態度;正如他未婚妻的父親笑着所說的一樣,他們在彼此之間讓出了一個可以“操鐮刀”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