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檔案與滅絕師太 (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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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休門進,繞了八道彎,從生門出來,終於看見辦檔案的櫃檯時都快哭了。不過,辦檔案的姑娘還挺漂亮的,就是一臉嚴肅,面沉似水,給人一種隨時會抽出一根拂塵的感覺。我說明來意,姑娘也不答話,劈頭蓋臉地甩出一沓表格讓我填。表格有三頁,紛繁複雜,寫着寫着我感覺簡直在寫片假名,眼睛都睜不開了。
好容易填完,姑娘略略看了一遍,問我:“畢業證、身份證、戶口本原件複印件、單位介紹信、派遣證、檔案接收單位證明都帶了嗎?”聲音如湖心投石,讓人感覺是用胸口而不是用耳朵聽到的。我心裏一沉:回師太的話,這麼多東西,我哪知道呀?“沒帶全。”姑娘急了:“沒帶全填什麼表?早說啊!”然後“啪”地把表格往旁邊的一個淺筐一摔,閉目念道德經去了。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到底錯在哪啦? 第二天我又去了。繞過八門金鎖陣,重新跟年輕的師太領了表,開始填。一邊填一邊想昨天填完被她扔了的那張表的下落。這次我有備而來,東西帶得絕對齊全。只見師太用鉛筆在我填完的表上畫了幾個圈,拿着進了帶鐵窗的裏屋;片刻之工,出來抄起櫃檯上的若干證件又去了隔壁的房間;已而復出,又去了我背後的一個看起來煞是怕人的黑屋子。回到原位時,她手上已經有了大大小小几十張單子、證書、複印件、證明、介紹信、表格。她把這些紙豎起來一戳,一端戳齊,一種神聖之感立即從紙裏散發出來。我覺得“一份”這個單位絕對是給檔案這種東西設計的。一份。嘖嘖。師太又拿起兩張表格,用鉛筆畫了兩個圈,丟給我。“簽字!”她乾脆地說,然後又一次進了那個有鐵窗的小屋子。
回來時她拿着一個大牛皮紙信封。我看着那個信封,活像一個被派出所通知來認領失散九年的兒子的老頭,額頭微微滲出汗來。就像我在好多篇文章裏寫過的,我這個表情如果要拍成電影,必須由宋康昊來演,還原度絕對高。
師太頭也不抬,“啪”地從櫃檯上扯走了我簽過字的表格,往手裏的那摞紙裏一插;接着打開裝檔案的信封——那麼隨意地就打開了——抽出更厚的一摞紙來,一張一張地看着。我瞟了一眼,上面有小學、初中、高中什麼的。每一張看起來都是我人生的一部分糟心的內容,但師太看得極快,刷刷刷,刷刷刷,也不知道是看格式還是看內容,抑或是走形式。看罷一遍,她不假思索地抽出幾張,跟新到手的那一疊放在一起,抄起訂書器啪啪啪地打了幾個釘,欻欻地走出屋子,花了四十二秒帶了一份複印件回來。這裏有阿姆斯特朗蒸汽迴旋複印機嗎?我正想着,又一沓表格丟在我面前,上面需要簽字的地方依然畫着圈。
看起來,只要櫃檯外面的人智商不算太低——例如我——師太辦完整個流程根本不需要說一句話。她跟你交流的唯一手段就是扔,跟你溝通的唯一工具就是鉛筆畫的圈。就連最後交費都是一樣:扔給我一張交費單子,上面清清楚楚寫着金額,畫了個圈。然後她敲了敲窗子,那裏貼着一張紙,紙上畫了一個箭頭寫着“交費處”,下面有行小字:“不能刷卡。
”我按箭頭去找,順利地進入了鍋爐房。正在喝茶的保安大叔笑呵呵地、熟練地指了指斜對面。這兒的人都不太愛說話。
末了一個工序是貼封條。師太從一捆封條上氣吭吭地薅下一截,撕下背貼,啪地按在紙袋上。這個動作表示她根本不需要確認袋子裏的東西對不對——絕不可能出錯,用畢生修爲擔保。砰砰砸上兩個紅章,神聖的儀式感油然而生!我顫巍巍地接過一看,上面寫着“檔、案”。當然沒有中間那個頓號,但你腦袋裏就是會頓一下。檔、案。沒有這東西,你生不了孩子,買不了房子,退不了休,說不定還不能隨便死。檔、案。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