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被替代的雷震子 (第1/2頁)
囧叔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有一天,雷震子愁眉苦臉地坐在花園的長椅上,揣着袖,低聲自言自語。我在那花園裏埋了只貓,經常去看看,就是這樣認識了雷震子。
當時的場面是這樣的:我從他面前走過時,他突然大喝一聲:“怎麼辦啊?!”把我嚇了一跳。一般來說,我遇見神經病時的反應都是迅速逃走,因爲我媽告訴過我,瘋子分爲文瘋子和武瘋子。武瘋子不但孔武有力,而且思維混亂、判斷失常,無法對局面做出正確判斷,一旦動起手來,會各種下作招數無所不用,有時還會掏出刀來,縱然我有些家傳防身手法也不頂用。
我家這片臨近火車站,來自全國各地的武瘋子非常之多,品類齊全,是我從小就見慣了的。我低頭一看雷震子的樣子就知道他是文瘋子,而且我知道他是誰,所以我沒跑。後來事實證明,我判斷錯了。這種時候判斷錯誤十分危險,如果他是個武瘋子,我想勢必要跟他纏鬥起來,那將沒有我的好果子喫。因爲他不但各種下作招數無所不用,且打了我白打。
所幸我的誤判是另一個方向上的:他根本不是瘋子,只是頭髮太亂了而已。
雷震子在後廚工作,他的工作間有一處排風管漏了,每天呼呼地衝他吹油煙。所以每到下班,他的髮型便十分銷魂,再加上他生得人高馬大,鷹鼻鷂眼,活像雷震子,以此得名,我們都不知道他的真名實姓。他的工作是一項乾淨而偉大的工作,而他之前發愁的就是這項乾淨而偉大的工作就要消失了,所以他也即將失業了。關於乾淨而偉大的工作,是我小時候爺爺給我講的。他說有一個人去求職,問他要什麼工作,他蹺起腿來道:“我要找一份乾淨而偉大的工作!”最後他得到了一份給大象洗澡的工作。我長大以後想:這個小時候沒聽明白的故事大概包含了一個誤會,即“偉大”之原文“great”也可理解爲“巨大”。我覺得小時候受了矇蔽,爲此一直在苦尋乾淨而“偉大”的工作,終於在雷震子這裏找到了。
他的工作就是刷碗。
餐廳盡頭,一拉溜通透的大玻璃窗裏,擀麪、切菜、煎炒烹炸盡收眼底。往左看,通往後廚出入口處有個小隔間,窗玻璃的上半部分已經變成琥珀色,因爲裏面的排風管漏了,雷震子就在裏面刷碗。玻璃上人手能夠得着的高度,他都擦得光可鑑人,但他不是專業擦玻璃的,每天沒有時間登高擦窗戶。早晚擦一遍油煙之後,他就不停地刷碗。雷震子刷碗是一個景觀,不少客人進來都要最靠近他那隔間的桌子喫飯,包括我在內。所以在小花園裏他一抬頭我就認出來了。
一般的洗碗工,全部戴橡膠的勞保手套,但雷震子不戴。“戴手套能刷乾淨嗎?碗上粘個小米兒都摸不出來!”雷震子這樣解釋道。而他也從不在手上抹油或什麼護膚品,生怕粘在碗上把客人喫壞了。服務員用整理箱端進來一箱客人喫剩的盤子碗筷子勺,他先依次取出,取法如下:由大至小,先筷子後勺。所以不管箱子裏多亂,他的水槽裏總是整整齊齊。然後他片刻不停地開始洗。他在水槽裏放一半的水,灑上洗潔精浸泡,然後從最上面拿起一個碗來,先用活水衝,用手指洗去表面污物;而後用布蘸着洗潔精擦洗,右手拿布,左手極快、極瀟灑地、有節律地旋轉着碗。準確地轉兩週之後,再用活水衝去泡沫,衝時又是一次華麗的旋轉,其手指非常靈活,好似那碗自己在兩手間活物般地跳動。最後是洗背面的碗底。雷震子說:“洗碗若不洗碗底等於沒洗,因爲最後你總要把碗摞在一起的。”這家用的碗有個“乾隆御製”的底款,非常可笑,雷震子來了沒多久就發現這個底款很容易掉色。於是他用鐵絲擦子把幾百個碗的底款都擦掉了。“能擦掉就別讓客人喫了,儘管是在碗底下的。”他說。
洗完之後的碗,分組倒扣在乾淨的白毛巾上,側面用立起來的整理箱蓋子擋着油煙。每一摞碗的下面都橫扣着一根筷子,據說這樣能加速殘水往一邊流。“要是給客人盛面的碗裏有刷碗水可怎麼辦?”雷震子說。經他洗過的碗,白得發藍,散發着令人放心的熱氣。最後還要進一次消毒櫃。要依着雷震子,都多餘用消毒櫃。他排斥一切機器的東西。“用開水澆一趟不就行了嗎?咱們開館子的還缺開水嗎?”但這是店裏的規定工序。今年入冬,消毒櫃出了故障,時靈時不靈,店主說換一個,要換就換消毒洗碗一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