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大江大海一箱啤酒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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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認識的喝酒的人當中,盧大江、盧大海兄弟二人是最能喝的。人們形容能喝之人時常說:喝酒跟喝水一樣!盧家兄弟則不然,他們固然喝得既多且快,但絕不像是喝水,而是實實在在地喝酒。這麼說是因爲他們享受喝酒的過程,每一口每一杯都擠眉弄眼地做出紛繁複雜的極愜意的表情,讓你驚詫人類的臉上竟有這麼多種表達愜意的表情。他們是真愛喝。
盧大江跟盧大海都是我的街坊,都結了婚,又都離了婚。我從小就認識他們,只是因爲他們的年齡剛好介於我和我父親之間,稱呼起來非常尷尬:叫叔叔太老了,叫哥哥又不對,因爲他們都管我爸叫大哥。所以我一直叫他們“嘿”。有時爲了區分,我再加個“嗨”來叫盧大海。我到現在都不知道這兩兄弟到底是幹什麼的,總之遊手好閒不幹正事。自從他們惹了禍,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他們了,倒是常看見他們的父親,一位在輩分上更加難以稱呼的老爺子,我稱之爲“喫了麼您”。有幾次見面,在喊罷“喫了麼您”之後,我都幾乎忍不住想問問盧大江跟盧大海哥兒倆原來到底從事什麼營生,但一想到這兩個不省心的貨已經夠讓老爺子糟心的了,便不忍心問了。
說到他們惹的禍,就像其他一切三街六巷的傳聞一樣,有着各種各樣的版本。流傳最廣的版本是:一個夏天的晚上,他們在大排檔喝酒,喝多了。這時來了個要飯的老太太,兩人也不知怎麼跟這老太太起了衝突。老太太的兒子跟兒媳婦就來了。
結果兒子捱了一酒瓶,兒媳婦喫了一拳,兩人都是腦震盪。對於這個版本,我們這一片兒的居民大抵是嗤之以鼻的,因爲漏洞太多了。隨便舉幾個例子來說明這個傳聞有多麼不靠譜: 1.盧家哥們兒從不會喝多; 2.盧家哥們兒不打女人; 3.盧家哥們兒如果只是打出兩個腦震盪,就不會進去這麼久了。
我從小是乖孩子,既不喝酒,也不打架,所以沒有跟盧家兄弟混在一起。不過那個時候街坊關係還是不錯的:夏天裏,剛從農村拆遷過來的居民們不習慣關起房門自個兒消夏,往往在小區裏藉着棵小樹拉起一架氈棚子,擺上桌椅;各家端出冷葷熱素,有錢的人家再拿出臺電視機顯擺顯擺,這樣便能過一夏天。暑假裏,我們在蓆棚內外躥蹦跳躍,看大人們喝酒,學習吹牛×技巧,不亦樂乎。其時盧大江還是個半大小子,喜歡下棋,總纏着我父親在蓆棚裏擺一局。因此我跟他們哥兒倆還算挺熟的。多年以後,我父親人前背後談到盧家哥兒們,總是這麼兩句評語:“臭棋簍子!不過酒量還行。”其間必定要停頓一下,撇一撇嘴。
盧大江是個凶神,盧大海是個惡煞,兩人無論在哪裏都能製造暴力事件。倘若只是盧大海鬧事,那就只是暴力事件,因爲他只會用暴力;但假使盧大江也摻合在一起,那必定是流血事件,因爲盧大江不光兇惡狠毒,兼且長有功能完善的大腦,這跟盧大海完全不同,這使他成爲我們這一片第一危險人物。在我的成長過程中,所見的大小暴力事件不計其數,但發生在我身上的只有了了數起。我們小區的孩子基本都捱過外頭混混的打,像我這麼弱不禁風的竟能倖免於難,多半與盧大海有關。他哥哥盧大江是個胖子,他則從年輕時便生就一副扇子面兒的好身材,胳膊腿上全是駭人的肌肉。我母親總跟我說他不是好人,因爲他從小就抽菸喝酒跳霹靂。我覺得跳霹靂這條判斷標準實在是太牽強了,但又似乎沒有必要因此頂撞母親,便也跟着認爲他不是好人。
後來有一次,盧大海在危難中突然出現幫了我的忙,讓我對“好人”這個詞徹底糊塗了。當時不知死活的我跑去學校附近的遊戲廳玩。說是玩,其實沒錢,就是過眼癮。像我一樣的孩子很多,分散在各個機臺兩側,手扶機器,微啓雙脣,二目圓睜,臉上映着屏幕上不停變換顏色的光,那副蠢樣子現在想來真是催人淚下。但當時還有比我們更蠢的——有些年紀大點的孩子玩遊戲機沒了錢,就跟着我們出門,到了沒人的地方劫住我們要錢。這不是白癡嗎!我要是有錢,會留到走出遊戲廳的那一刻嗎?我被攔住的那次,是在回家路上的小花園裏。兩個人高馬大的孩子半蹲在涼亭的石凳上,那姿勢看上去難受極了,估計他們覺得那樣比較帥。
其中一個開口問我“有錢嗎”,另一個掏出一把削鉛筆的小刀在手裏轉來轉去。我又害怕又想笑,結果可能露出了不太友善的表情,那個拿刀的突然齜牙咧嘴地衝上來揪住我的領子,把我拎起來撞到涼亭的假冒僞劣漢白玉柱子上,撞得我眼冒金星。我看他舉着我挺喫力的,剛想讓他放下,他就像會讀心術一樣乖乖放下了,還往後退了幾步。另一個孩子也從石凳上跳下來,老老實實站好。
然後我看見盧大海雙手插兜走進涼亭來了,路燈給他投下了一個威武至極的影子。他走到近前,用堅如鋼鐵的食指在那孩子腦門上戳了幾下,用一種特有的很難模仿的口氣說話。“我們樓的孩子,”他說,“你們這些×崽子給我離遠點。”那種口氣是這樣的:上下門牙在說話時儘量不分開,語速很慢,每一個字都在牙齒間摩擦震動成渾身是刺的樣子才蹦出來,聽上去冷極了。那一刻我覺得盧大海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