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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來得及告訴姑娘,”嫂子笑道,“春妹住到姑娘原先的繡樓上去了。過兩三年便打發她出閣。”
“許給了誰家?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啊。”
“你放心,是好人家。”哥哥突兀地開了口。“正是呢。”嫂子駕輕就熟地將哥哥的聲音淹沒在自己的話音裏,“那家姓陳,在池州,就是遠了些,他家的買賣比咱們家大了十倍還不止,人家知道咱們家有個嫁給進士的姑娘,還帶着遺腹子守着,敬重得跟什麼似的,立刻就託媒人上來提親了。春妹的這樁姻緣,又是多虧了姑娘你。”
道別的時候嫂子免不了又要哭一遭,令秧沒陪着掉眼淚,只是輕聲說:“等我好些了,我再給春妹繡點衣裳帶給你,我一早答應你的。”
她其實很想告訴嫂子,爹和哥哥給她做的拔步牀很好,可惜生產的時候褥子下面的牀板被血弄出印子來,怎麼都擦不掉,她會找人來重新漆。她也想告訴他們,往後不用來看她——不是不想念他們,只是真的不想再看見他們了。不過,她一樣都說不出口。
她也不怎麼想去雲巧的房裏看溦姐兒,只是這話更是說不得的。
比起溦姐兒,她倒是更願意去看看三姑娘。
雖說她近來多半在牀上躺着,但是也覺察得出,蕙娘來她屋裏的次數明顯地少了,不止這樣,蕙娘對家裏的上上下下,也不像平日裏那麼事無鉅細地盯着。三姑娘纏一回足,焦頭爛額身心俱疲的,卻是蕙娘。唐家人平日裏都說,三姑娘這孩子古怪得很,不善言語,卻是牛心左性兒的。眼下,纏足纔剛剛到了“試緊”的時候,真正遭罪的日子還沒來,就已經不分白天黑夜地哭號,一晝夜不睡都不嫌累,鬧得最厲害的時候幾個婆子一起按住她。每隔三日,裹腳條子須得拆下,仔細清洗雙足,再捆上的時候必須將前腳掌再往足心處多壓一寸——那絕對是整棟大宅的災難,負責替她試緊的婆子已經換了三個,每個都被她的小手發瘋一般地抓得滿臉滿脖頸的血道子,最近的這個更慘,趕上不哭鬧的時候,滿心歡喜地以爲這烈性的小姐終於認命了,哪知道頭一低,手剛剛碰到她的腳趾,卻被三姑娘冷不防從身後抄起的一隻茶杯砸得眼冒金星,再回神的時候已是一地的碎片,額角上滴滴答答地掉着血珠兒。事後那婆子一邊扶着自己包紮過的額頭,一邊氣急敗壞地在下房中壓着聲音跟人罵:“我二十多年幫着多少姑娘家纏過腳,就沒見過這樣的,究竟是給人纏足呢,還是馴頭野驢子?”蕙娘氣得渾身發抖,命人反鎖了三姑娘的房門,收走一切剪刀盤子之類尖利或者易碎的東西。衆人見蕙娘是真的動了氣,又議論道:“也真是一物降一物,蕙姨娘平日裏那麼說一不二的人,到底碰上了剋星。”
令秧站在三姑娘門口的時候,偏偏遇見蕙娘手執一根藤條在屋中央站着,柳眉倒豎,臉色蠟黃。三姑娘就穿着一件淡粉色的襖裙,也不着外面的比甲,縮成一團在屋角坐着,任憑蕙娘怎麼嚇唬就是不肯站起來。
蕙孃的藤條“嗖”地在凳腳上掠過去,像是抽了個冷子。三姑娘小小的肩膀跟着這聲音隱隱痙攣了一下,嘴脣卻還是緊緊抿着,緊得嘴角都彎了下去。“你給我站起來。”蕙娘道,“再在那兒裝死,我下一次就抽到你腿上去。”“抽啊,我還怕什麼!”三姑娘的眉眼依稀就是又一個蕙娘,就連挑着眉毛怒目而視的樣子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又不是沒捱過。”“你當我願意這樣?給你好好說了道理你只是不聽,你現在不站起來走路,好不容易裹好的就又長硬了,哪個女孩兒家不得經歷這一遭,怎麼單單你就受不得?”“外面那些種地的女孩兒就不用。”“你存心想氣死我!”蕙娘說着走過去,眼看着藤條落下來,卻還是抽在了三姑娘身邊的窗欞上。“你直接勒死我算了!”三姑娘兩團丫髻下面的小圓臉突然有了股肅殺氣。蕙娘驚愕地安靜片刻,丟了藤條,一巴掌打在她臉頰上:“你在跟誰說話?你當你真的是那些缺家少教的野丫頭?”“我就是缺家少教!老爺死了,我爹死了,他看不見了你們就合着夥兒來欺負我。”言畢,嘹亮地大哭起來。蕙娘聲音發顫地回頭吩咐她的丫鬟紫藤:“愣着看什麼,給我把藤條拾起來,我今兒個非得,我非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