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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連翹走後,令秧養成的第二個習慣。某天早上,她跨進川少爺和川少奶奶的房裏,開門見山地對蘭馨說:“打今兒起,你教我認幾個字,好不好?”
“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爲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絃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夫人與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晤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託,放浪於形骸之外。雖取捨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
其實蘭馨是個不錯的開蒙先生。起初,她們二人都以爲,對方不過是憑着一時的興致,堅持不了多久。可是三年多下來,誰也沒料到,蘭馨雖說教得隨性,沒什麼章法,卻也漸漸地樂在其中;而令秧一筆一畫地,也在不知不覺間開始臨了《蘭亭集序》——“學習”這件事,對令秧而言,的確沒有她自己原先以爲的那麼辛苦。每一次,清洗着手指間那些不小心蹭上去的墨跡的時候,總還是有種隱隱的驕傲。更何況,蘭馨常常會淡淡一笑,語氣誠懇地說:“夫人好悟性。”不過雲巧就總是不以爲然地撇嘴:“罷呦,她不過是討好她婆婆而已,也就只有夫人你纔會當真。”令秧不大服氣:“她平日裏那麼冷淡倨傲的一個人,纔不會輕易討好哪個。”雲巧笑道:“夫人如今成日家讀書寫字,怎麼反倒忘了‘此一時彼一時’這句俗話了?進咱們府裏這些年了,她可生過一男半女沒有?夫人又不是不知道,川少爺房裏那個梅湘不是個省油的燈,那小蹄子在夫人眼前還好,可是在房裏,仗着生了個小哥兒張狂得不得了——眼看着就要爬到咱們川少奶奶頭上來了。她若是再不忙着巴結夫人,還有旁的活路麼?”
令秧只好悻悻然道:“什麼事情一經你的嘴說出來,就真真一點兒意思也沒有。”
她喜歡這樣和蘭馨獨處的時刻,蘭馨的屋裏沒有孩子,川少爺更是很久也不會過來一趟——那房裏每個角落都往外滲透着一種真正的靜謐和清涼,喜歡搬弄是非的人自然天生就排斥這樣的地方。雖然冷清,蘭馨卻也每天都打扮得很精緻,泡上兩杯新茶,研好墨,有時候再焚上一炷香。令秧便會覺得,無論如何,被人等待着自己的滋味,都是好的。
“等我死了,這方硯臺,就留給夫人做個念想兒。”蘭馨輕輕擱下筆,“把它從孃家帶來的時候,橫豎也沒想過它跟夫人還有這麼一段緣分。”
“年紀輕輕的,總說這些晦氣的話。”令秧白了她一眼,做久了“婆婆”,她便忘了自己其實只比蘭馨大兩三歲。
“我可沒跟夫人說笑話。”蘭馨笑道,接着輕輕念出了字帖上的句子,“夫人與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晤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託,放浪於形骸之外……”
“雖說你給我講過這是什麼意思,”令秧有些難爲情,“可我好像還是不大明白。”
蘭馨嘆了口氣:“其實,這句話是在講,他們男人過得有多愜意。他們也知道人生短暫,可是對他們來說,不一樣的活法就是有不一樣的滋味。拘束着點兒使得,瘋一點兒也使得,他們通筆墨會說話,什麼樣的活法在他們那裏都有個道理——不怪夫人不懂,天下文章那麼多,並沒有幾篇是爲咱們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