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安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令秧掩着嘴“哧哧”地笑:“依我看着,你的道理也不少。”靜默了片刻,她還是決定說出來,“蘭馨,按說,你這麼聰明剔透的一個人,如何就是摸不透川哥兒的脾氣呢——我不是埋怨你,只是替你不值。還是,這麼多年的夫妻了,你就是沒法中意他?”
“夫人。”蘭馨的睫毛微微翹着,“今天的茶可還覺得好喝?”
她只得住了口,聽了這話,好像不端起杯子也不合適。茶香的確撩人,她也只好笑道:“你這兒的茶,哪有不好的道理。”茶杯裏的一汪碧綠擋在她眼前,她只聽見蘭馨靜靜的聲音:“夫人不用替我擔心。這幾年我已經很知足。夫人願意天天來我這兒寫字兒,就已經是我最開心的事情;第二個,便是盼着咱們三姑娘能常回家來走走,在夫家順風順水,讓我知道她過得好——有了這兩個念想兒,我便再也不圖其他了。”
令秧只好嘆道:“也難得,你和三姑娘倒真是有緣分呢。”
令秧二十五歲了。細想,嫁入唐家,已經九年。
她常笑着跟人說,總算是老了。不過其實,照鏡子的時候,她從來不覺得自己老。生溦姐兒時候的損耗這些年算是養回來一些,至少整個人看起來是潤澤的。腕子上那隻戴了多年的玉鐲如今倒顯得緊——她比十六七歲的時候略微胖了點,不過眉宇間的神情也跟着舒緩了,安靜着不說話的時候,眼睛裏總有股悠然,好像她在凝神屏息地聽着一首遠處傳來的曲子。
所謂“百孀宴”,只是個說法,聽着陣仗很大。其實真的統計下來,赴宴的不過四五十人而已。開席那日,天氣晴好。送賀禮的人早已絡繹不絕,川少爺一個人在中堂應付着各家的禮單子,張羅着給抬禮的人打賞派飯——所幸如今,府裏有個得力的管事的——侯武,前後左右給管家娘子打着下手。令秧一大早便梳妝完畢,去老夫人房裏叩頭拜壽。她很小心,知道分寸,胭脂自然不能塗,她便輕輕地施了很薄的一層水粉。那粉是蕙娘不知拖誰帶來的,據說在京城也是緊俏貨色。只消打上一點,面色便覺得白皙勻淨,看不出什麼痕跡。老夫人被人攙扶進太師椅裏,坐着發呆,着一身棗紅色刻絲“如意”紋樣的襖,滾了銀邊,再系一條石青色裙子,配着一頭銀絲和一對祖母綠的耳環,顯得益發華貴。令秧事先知道了老夫人要穿戴的顏色,因此刻意地搭着棗紅,穿了花青色,繫着藤黃的裙子,聽了小如的話,把老爺送的玉佩戴在裙子間若隱若現,玉佩的絡子是墨綠色,小如非常聰明地在編絡子的時候摻進去一小撮桃紅的絲線,幾乎看不出來,可是迎着陽光的時候,就是覺得那絡子會泛着點說不出的光澤。除了玉佩和已經摘不下來的鐲子,令秧並沒有戴任何的首飾,就連頭髮也是梳了一個簡單的梅花髻,銀簪藏在發叢裏。雪白的脖頸悄然映着滿頭未被任何裝飾打擾過的烏髮。正是因着這種簡單,她看起來反倒像是一幅唐朝的畫。
看到令秧淺笑盈盈地扶着老夫人坐下,滿屋子受邀而來的各路孀婦們全都微微一驚:倒不是因爲這唐家夫人生得國色天香——若認真論起姿色來,也不過是普通人裏略微嬌豔一點的,總之,女人們的眼光尤其苛刻,更何況還是一羣因爲沒了丈夫因此必須冰清玉潔的女人。孀婦們面面相覷,當令秧大方地對她們欠身一笑的時候,她們因着這疑惑,還禮還得更加殷勤。這畢竟是做客的禮數,況且,人家唐府到底是宅心仁厚的大家子。作爲賓客的孀婦中總還是有一兩個人能沉默着恍然大悟的:說到底,這唐家當家的夫人,看起來實在太不像個寡婦。
要說她渾身的裝扮也並不逾矩,舉手投足也都無可挑剔地大方含蓄。沒有一絲一毫的孟浪,可就是令人不安。也許就是臉上那股神情,悠悠然,泛着瀲灩水光;眼睛看似無意地,定睛注視你一眼,瀲灩水光裏就“撲通”一聲被丟進了小石子。那份愜意和媚態是裝不出來的,她跟人說話時候那種輕軟和從容也是裝不出來的,這便奇怪了,同樣都是孀居的女人——難道僅僅對於她,滿屋子的寂寞恰恰是肥沃適宜的土壤,能滋養出這般的千姿百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