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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翹突然覺得膝蓋一軟,就勢癱在地上。令秧用力地看着她,最終掉轉了腦袋。連翹只是覺得奇怪:爲何虛脫一樣的此刻,心裏湧上來的都是如釋重負。她撐起身子對着令秧的背影深深地叩頭:“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是連翹忘恩負義,連翹只得來世再報。”她抬起手背悄悄地抹去下巴上懸着的淚珠,她心裏有種能稱得上是“喜悅”的東西,她流淚是因爲這喜悅令她羞慚。
令秧不回頭,房門關起的響聲令她脊背上滾過一陣充滿惡意的寒冷。她不能相信,連翹這麼痛快地離開了。她以爲她會哭,她會哀求,她會解釋一大堆的廢話來表示她的忠誠——令秧其實只是需要她走個過場而已。她卻如此迫不及待地走遠——下流東西。令秧在心裏咒罵着。如今倒真以爲自己成了良人。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把她綁了去沉潭。
令秧又一次捏緊了拳頭,她知道自己在哭。
起初,侯武自己也未曾料到,聽起來陰森齷齪的計謀,實施起來卻是意想不到地簡單。他是真心想請羅大夫喫酒的,要怪也只能怪羅大夫貪杯卻沒有酒量。不過細論起來,他也承認自己說不上是全然無心——在蕙娘身邊這麼久了,如今又有了紫藤,卻從未從她二人嘴裏聽到過任何府裏的事情——他指的當然是那些上不得檯面的事情。要麼就是她二人的口風太緊,要麼就是自己走岔了路子。夫人身邊,他卻沒有能說上話的人——原本是打算好好接近小如那丫頭的,只可惜纔剛開了個頭兒,那丫鬟見了他就像見了瘟神似的躲着。無奈之下,他想到了連翹——畢竟她纔是夫人跟前真正的老人兒,雖說已嫁爲人婦必須避嫌,不過沒人能攔着他去跟她的枕邊人做朋友。
羅大夫並不是一個有多少戒心的人,酒過三巡便開始掏心窩子。第一次喝多了的時候慨嘆完了他自己半生有多坎坷;第二次半醉的時候便開始笑談各家病患的祕密;第三次自然聊到了彼此嘗過的女人的滋味。三頓酒喝下來,已和侯武割頭換頸。那是一個初秋,月色極佳的夜晚——連翹帶着孩子們在屋裏睡熟了,他們兩個男人在小院裏,就着月光和剩餘不多的小菜,殷勤地互相勸着。羅大夫顫抖着手舉起了杯:“再來,怕甚,總之你是千杯不醉的。”隨即自己痛快地一飲而盡——也不看看侯武最終喝完了沒有。“賢弟。”他再爲自己斟滿,“眼看着就是中秋了,你出來這麼些年,可有回去過家鄉陪你娘過節?”侯武淡淡笑道:“我爹死了以後,我娘沒幾年就改嫁了。蕙姨娘倒是待我好,有一年中秋給過我幾天的假——只是回去了又有什麼意思,我娘都不敢留我住一夜,原先家裏的老房子的院牆也塌了一半,沒人管,野草生得遍地都是……”他眼眶裏一陣潮溼,這次倒是真的。
羅大夫也跟着連聲嘆息,急忙道:“是我不好,惹你說起傷心事,我自罰一杯。”飲罷,又道,“你有所不知,其實愚兄也跟你差不多境況。我也是少年喪父,母親隨後便嫁給了叔叔,又生了兩子一女——那段日子真真是苦不堪言……”侯武非常自然地接口道:“所以我纔打心裏覺得,像唐家夫人那樣守節的女人值得人敬重。”羅大夫聽了這話,意味深長地一笑。侯武用力地盯着這個轉瞬即逝的笑容,酒意灼燒着他的臉頰,的確有好多年未曾感受過如此純淨的狂喜。他屏住了呼吸,一言不發,他知道自己此刻不能說任何造次的話,若上蒼真的站在他這邊,剩下的便只需要水到渠成地等待。羅大夫隨後道:“像唐家夫人那樣,如花似玉的年紀便要守寡自然是不容易,不過值得敬重與否,便兩說了。你是唐家最得力的人,我不怕讓你知道——當年唐夫人的喜脈是唐老爺過世兩個多月以後纔有的,只不過唐夫人身子不好,那位小姐未能足月便已出生纔沒惹人懷疑。當初我真以爲這小姐是活不成的,又瘦又小倒像是隻貓崽子,剛落地的時候連哭都不會。衆人都說這位小姐福大命大,可她究竟是誰的孩子可就不得而知了。”羅大夫長嘆一聲,“想當年,若不是唐氏族中那些長老們逼夫人自盡殉夫,蕙姨娘也不會出此下策叫我謊稱夫人有了喜脈——說起來唐夫人也是個苦命人,蕙姨娘拼命求我,我才答應幫着她們圓謊,畢竟是危機時候救人一命……”“羅兄自然是仁義之人。”侯武打斷他,“我敬你。”說着又替他斟滿——半個時辰之後,羅大夫沉沉睡去,天亮了,便完全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
侯武想了很久,該如何將這話不動聲色地傳出去,又不能髒了他自己——直到有一天,有人在柴房裏撞破了一個新來的小廝和一個廚房裏小丫鬟的姦情,蕙姨娘二話沒說便將這二人一起趕了出去。他隨便找了個出門辦事的由頭,在郊外找到了這走投無路的兩人。他在唐家多年來的積蓄終於派上了用場,這對狼狽的鴛鴦從此成了他的心腹。
初秋時分,酷熱卻還未散,唐氏族裏的長老之一——唐四公去世了。喪事自然排場。因爲唐四公家中相對清寒,沒有養足夠的人手應付這樣的場面。族中各家除了送來弔唁的銀兩喪禮,每家都還派出幾個當差的下人過來聽從使喚。周圍的一些遊走的小販自然不會錯過這個盛事——諸如販水賣漿的就會聚在唐四公宅子後門不遠處,當差的各人每日裏少不得跑過來花上幾文錢買些解熱的湯湯水水。其中有一對販賣綠豆解暑湯的年輕夫妻,喜歡一邊做生意一邊跟衆人聊天,尤其是當有人認出,他們原是那對被趕出去的男女,這反倒讓衆人跟他們聊得更加熱絡。
在各家下人都能聚集一處的,守靈的深夜裏,最適合講鬼故事,也適合傳播一些令衆人興奮的閒話。當閒話傳到唐簡家自己下人的耳朵裏的時候,已經太遲,而這對小夫妻,隨即便銷聲匿跡。唐簡家那幾位輪更的下人,聽了這話之後,起初斥罵衆人胡說,聽過三四次以後,便也興奮地加入了談論的行列裏——一邊繪聲繪色地轉述或添加一些想象出來的細節,一邊提示聽衆們:“我同你們幾個講了便完了,你們若傳了出去,我在主家的飯碗可就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