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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爺像是沒有看見令秧那樣,徑直對着臥房衝過去。令秧手足無措地看着環佩像條魚那樣靈活地擺一擺裙子,整個人便滑到了姑爺面前。“姑爺今兒就在外面榻上歇了吧,三姑娘身子不適,還請姑爺擔待……”被酒意一燻,姑爺的眼神反倒不似平時那般刻薄,擺擺手道:“小蹄子,讓開些,我可沒工夫同你磨嘴皮子。”“姑爺我求求你了。”環佩的整個身子擋在臥房的門前,“夫人還在這裏呢,鬧得難看了誰都沒意思。”姑爺似乎是想俯下身子逼近環佩的臉,估計是因爲腦袋太沉了,控制不好,看起來像是因爲打瞌睡突然栽了下去,鼻尖快要貼住環佩的鼻樑:“那你倒是告訴我,我的臥房就在這裏,我進去同她睡,難不成今晚你陪我?”說罷笑着在環佩下巴上重重捏了一把,“按說你也是陪嫁丫鬟,我向來尊重你,你可怎麼謝我?”
令秧想也不想,便衝過去用力推了姑爺一把:“你可仔細些,這兒是我們唐家的地方!”姑爺被推得倒退了好幾步,跌跌撞撞地將後背砸在多寶格上,纔算停下來,詫異地定睛一看,在兩個粉彩瓶子粉身碎骨的碎裂聲裏,才發現原來屋裏還有個令秧。屋外早已黑壓壓地圍了一圈人,令秧也顧不得這些,她感覺很多的血都在往腦袋上湧:“這些日子唐家哪個不容忍你,不顧念你們家裏遭難?我們當你是嬌客,不是爲了讓姑爺你蹬鼻子上臉,我勸你自重些纔好。”直到此時她才感覺到,藏在袖子裏的雙手在微微地發顫,可她知道此刻已沒有退路了,她只能眼睜睜看着姑爺的臉龐漲成了豬肝色。
臥房的門突然開了,蘭馨端莊地從裏面跨了出來,冷冷地向着姑爺道:“三姑娘今兒不舒服,聽不得你在這裏吵鬧。”隨即揮了揮手,臉上的嫌惡就像是在趕蒼蠅。其實真正刺傷姑爺的,恰恰是這個揮手的動作——如果實在要在這位姑爺身上挑出什麼優點的話,恐怕是,他其實是個敏感如絲的人,可遺憾的是,他卻沒有跟這敏感相互匹配的聰明。“你算幹什麼的?”他爆發一般地推了蘭馨一把,卻被蘭馨輕盈地閃開了,“別以爲我不知道,兩個女人偷偷摸摸那點兒子事兒,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算了,只是怕說出來髒了我的舌頭!還好意思張口閉口就是你們唐家,沒得自己打臉。”蘭馨閃躲的時候卻不小心碰到了一張圓腳凳,凳子拖着地面的聲音讓令秧錯覺蘭馨要跌倒了。“你再撒野我便叫小廝們拖你出去!”令秧一面上去扶蘭馨,一面衝着姑爺清脆地嚷。看熱鬧的人裏已經派了兩三個去樓下叫蕙娘了,估計是覺得以目前這個陣仗,還是讓說話最有分量的人過來纔好收場。
姑爺卻想也沒想便重重一掌推在令秧的右臂上:“那就叫人來拖我出去,阿彌陀佛,我倒還嫌你們這宅子髒了我呢!夫人也別打量旁人都是傻子,外頭人早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只有你們自己還當自己是個角兒——誰不知道你家的溦姐兒根本就不是老爺留下的孩子——我只怪是我爹坑苦了我,偏要我娶你們家的女兒,我沒休了她回來是她的福氣,如今你們反倒吆五喝六起來,怎麼不怕讓人笑掉大牙……”也許他真的醉了,完全沒有意識到此刻周遭是一片死一樣雪亮的寂靜。紫藤差遣上來的兩個小廝從人堆裏躥了出來,若不是萬不得已,也不會就這樣闖進三姑娘的房間——兩人一左一右,不由分說地拖着姑爺,出了屋子,再下了樓,他的咒罵聲遠遠地依舊傳過來,像是某種昆蟲的翅膀,振得耳邊不斷地“嗡嗡”作響。
令秧木然地回過頭,視線所及,每個人的臉龐似乎都是呆滯的,神情都在她的注視下凝固成了含混曖昧的樣子。她的眼光終於撞上了蕙娘慘白的臉,蕙娘剛剛從院子裏衝上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令秧知道,她別無選擇,只能穿過這些由活人變成的,林立的泥塑,慢慢地自己走出去。她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她也知道偏偏今日家裏還有好些別人家的僕役,她還知道也許不用到明天早晨,姑爺說的那些話就會傳遍全族。
她以爲她自己會害怕,會羞憤,會難過,會哭。可事實上,她只是平靜地對自己說,這一天總算是到了。
謝舜琿坐在十一公家的酒桌上,看着川少爺面龐泛紅地和所有人推杯換盞。戲臺上此刻倒是應景,十一公家的班子新排了漸漸開始風靡徽州的《牡丹亭》,今日臺上唱的恰好是最後一折《還魂》,柳夢梅衣錦榮歸,和杜麗娘終成眷屬。過幾日一定要去拜訪一下湯先生,好好聊聊這出戏——如今他不在京城做官了,想找他容易得多。突然間,唐家的一個小廝顏色緊張地走進來,徑直衝着他的位子過來了,俯下身子耳語了幾句。旁人倒沒從謝舜琿的臉上看出異樣來,只見他像是詢問了小廝幾句什麼,接着便神色從容地打發他走,接着一直陪着大家直到散席。
返回唐家大宅的時候,已近三更。是紫藤爲他開的門,他把不勝酒力步履蹣跚的川少爺交給候着的婆子,待婆子走遠些,便默契地跟着紫藤一直上到老爺的書房。快到門口,紫藤才簡短地說:“先生儘管放心,今日巡夜的兩個人都是我家夫君的親信,我已親口囑咐過,不會來打攪你們。”幾個月不見,梳起婦人髮式的紫藤眉宇間那種沉着的氣韻倒真是越來越神似當日的管家娘子。
“蕙娘在麼?”他隨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