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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到了日子自然就知道了。”
怕是這輩子都忘不了,前年,在她自己都差點忘記她的生日的時候,謝舜琿到唐家來拜訪,在老爺的書房中,送給她一個精緻的墨綠色錦盒。她打開,見盒子裏面也是一本跟盒面一樣,墨綠色緞面的冊子。她心裏一面嘆着這書好精緻,一面翻開——起初還不明就裏,兩三頁之後,她難以置信地把它丟出去,好像燙手。不經意間再往那錦盒裏一瞥,卻見盒裏還有一本《繡榻野史》,更加亂了方寸。謝舜琿微笑地看着她道:“慌什麼,這也是人家送我的,放心,我還沒打開過,特別爲了避嫌。”她面紅耳赤,瞬間又成了小女孩的模樣:“拿走拿走,什麼髒東西,虧我還當你是個正經人。”謝舜琿一臉胸有成竹的表情:“夫人這話可就岔了,飲食男女,不過是人之常情。對夫人而言,私下裏偶爾看看,權當取樂,不讓人知道便好——守節這回事,本意爲的是尊重亡人,只是太多糊塗人曲解了這本意,以爲守節必定是得從心裏滅掉人之常情的念想,夫人看看這個尚能排解些雜念,最終爲的還是成全夫人的大節。不是兩全其美?”令秧大驚失色,是因爲明知道這全是歪理,可是這歪理由他嘴裏說出來,不知爲何還有些道理。謝舜琿笑了:“夫人若實在覺得爲難,看幾日便還給我就是了,就當是我借給夫人的。”令秧怒目圓睜道:“你做夢!若我看過了再拿給你看,那纔是真正的淫亂。”謝舜琿開懷大笑了起來:“好好好,我早已說過了爲了避嫌我動都沒動過,夫人還是自己好生收着吧。”令秧悻悻然道:“我纔不看這髒東西,我拿去燒了。”
她當然沒有把那本春宮圖冊燒了,她趁小如不在的時候把那盒子藏在了一個只有她自己纔有鑰匙的匣子裏。鎖上匣子的時候她聽見自己的心在“突突”地跳,她拍拍胸口安慰自己道:“只是偶爾看看,應該不打緊的。”
她自己並不知道,在所有參加“百孀宴”的賓客眼裏,此刻的她才更像一個孀婦。她的左臂藏在了袖子裏,她的衣服都特意將左邊的袖子做得更長一些,便於掩蓋那隻僵硬,萎縮,三個手指難堪地蜷曲的左手。她的臉色更白,神情肅殺。也不知是不是巨大的創傷損害了身體的元氣,她的嘴脣看起來也沒有前些年那麼有血色。走路的步態也僵硬了好多——只是,席間的孀婦們真的很想在心裏說:唐夫人還是老了;卻轉念又覺得這話講得底氣不足。她的臉依舊光潔如玉,眼角也依舊整齊得像是少女,所有傷痛的痕跡都明白地寫在她臉上,卻沒有令她變得蒼老。沉澱在一顰一笑間,那種堅硬的痛苦讓人無法把目光從她臉上移開。她整個人像是凝成了冰——其實冰層並不結實,往日的鮮活,往日的柔情,都還在冰層下面隱隱地流淌着。
令秧自己卻渾然不覺,她只知道,她努力讓自己端正地走出來,坐下,站起來,再坐下——她唯一想做到的便是不讓自己的身體因爲失去平衡而羞恥地傾斜。她不知道爲何衆人印在她身上的目光都變得猶疑;她也不知道爲何那幾個算是長輩的孀婦同她講話的語氣也變得有些逢迎,全然沒了前幾年的挑剔;雖說不知道,可她已經習慣了。
今天的戲,就是那出小如跟她講過的《繡玉閣》。
文繡接到了上官玉的死訊,肝腸寸斷——自然又贏得了不少在座孀婦的熱淚。從此,文繡矢志守節,終日縞素,打算將人生剩下來的時光都用來冰清玉潔地等待,等待終有一天去往陰間和上官玉團聚。可惜這人間總是不能讓人如願的——若所有事都如了願也就沒人願意看戲了。文繡的公婆原本就嫌棄文繡出身寒微,上官玉一死,找了藉口將文繡趕出大宅,安置在偏遠地方一座破舊房子裏,只剩一個貼身的小丫鬟跟她相依爲命。可是文繡不在乎日子過得苦,她還把這破房子起名爲“繡玉閣”,在文繡眼裏,這裏纔是她和上官玉的家。一日文繡帶着小丫鬟去破房子旁邊的廟裏進香祈福,厄運就來了。一個紈絝子弟偶遇她們,驚訝於文繡的美貌。爲了接近文繡,專門挑了冬至大雪的夜晚,裝成路過的染病旅人去敲門。文繡也知道爲陌生男人開門不妥,可是她畢竟善良,叫小丫鬟放男子進來,做熱飯熱湯給他喫。男子感激不盡,臨走時,突然拿出一隻翠鐲,冷不丁地套在文繡手腕上。說是表示感謝,說他還會再來。文繡知道自己上了當,她恨這人利用了她善良的柔軟,她也恨自己以爲每一個求助的旅人都能如她的夫君一般是個君子……羞憤之餘,她用力地想要摘下腕上的鐲子,這鐲子卻是怎樣都摘不下來。於是,文繡毫不猶豫地揮起小丫鬟平日裏砍柴的柴刀,斬斷了這隻左臂。
……
所有人的目光都印在了令秧身上,她們的眼睛集體把正旦孤零零地拋在了戲臺上。只有令秧一個人,難以置信地盯着那戲裏的文繡。文繡還在那裏一唱三嘆着,如泣如訴地對她陰間的夫君說話:
“問玉郎,他日黃泉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