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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形式上的事都辦完,給殯儀師打過電話以後,她走進清晨,空氣像太平間一樣涼颼颼的,連日光也是晦暗的。似乎整個世界的色彩都被洗去了,直到她看到醫院出口旁的紅綠燈從紅色變成黃色,再變成綠色。聲音都像是蒙在什麼東西里面,她感覺像是游完泳,耳朵裏進了水。
這個世界沒了朱利葉斯,會變得不同嗎?她還不知道。她吸了一口氣,他已經不再呼吸這空氣了。她想到他寬廣的肩膀,她小時候騎在他肩上,腳後跟踢着他的胸膛,讓他快點跑,她的手指埋在他那落在領口的濃密頭髮裏,他三十歲頭髮就開始花白了。她拿着他每天都戴的普通銀表,腕帶是鱷魚皮的。最後的日子裏,她把手錶取了下來,怕傷到他薄如紙的皮膚,把它放在牀頭的桌子上,怕他需要看時間,因爲這塊表比護士站的掛鐘走得好。這塊表的時間藏着許多諾言,但這塊表有魔力的時間也無法幫他避免逃不過的命運。
她上了車。副駕駛座位上有一袋黃油薄荷糖,是她帶來給他的。她剝開一顆,丟進了嘴裏。昨天早飯之後,這還是她第一次喫東西。她狠狠地吮着糖,直到糖剮到了她的上顎,輕微的不適讓她享受片刻的遺忘。
駛進匹斯布魯克商業街時,一包糖已經被她喫掉了一半,她的牙都粘得黏黏的。小鎮被珍珠灰色的黎明包裹。這樣的匹斯布魯克看起來黯然陰鬱,金色的磚瓦需要有陽光照射才能亮起來。在微光中,這座小鎮就像蔫了的壁花,不過,過幾個小時,它就能光彩照人,驚豔四座,讓所有人爲之傾倒了。它是典型的英式小鎮,古色古香,橡木的門廊、門窗有中梃,還有格子窗;鋪着鵝卵石的人行道;紅色的信箱;一排排修剪整齊的檸檬樹。這裏沒有平頂的難看建築,沒有一處礙眼的景觀,只有魅力。
這棟三層高的對稱建築有着一扇深藍色的門和兩扇落地窗,坐落在橫跨匹斯布魯克商業街的石橋邊,小鎮正是根據這條街命名的。艾米莉亞站在門外,抬頭看這棟樓,這是她一輩子唯一的家,沉睡的鎮子裏,清晨的微風是唯一的動靜。不論她身處世界的哪個角落,不論她在做什麼,書店樓上,她的房間總在那裏等着,她的大部分東西都還在那兒放着,積攢了三十二年的所有零零碎碎。
她悄悄從側門進去,站在鋪着瓷磚的地上愣了一會兒。她面前的門通向樓上的公寓。她還記得,小時候父親牽着她的手教她下樓。花了幾個小時的時間才走下來,但她很倔強,而他很有耐心。她還記得,上學的時候,自己總是跑着下樓,一步跨兩個臺階,揹着書包,手裏還拿着一個蘋果,總是快要遲到。多年後,她從派對上回來,光着腳溜上樓去。朱利葉斯並不嚴厲,也不愛吼她。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稍微喝多了些蘋果酒,在凌晨兩點回家,都會選擇溜進門的。
她的左邊,是書店收銀臺後的那扇門。她把門推開,進了書店。清晨的陽光從窗子裏透進來,猶豫嬌羞。屋裏的空氣流動起來,艾米莉亞有些微微發抖。她似乎有所期待:每一次踏進夜鶯書店,她都有這種時空交錯的感覺。不論她想去哪裏,想什麼時候去,都可以實現。只不過,這一次她做不到了。她可以放棄一切回到過去,回到一切安好的時候。
她感到,店裏的書在詢問,是否有什麼消息。他不在了,她想告訴它們,可她沒有,因爲她不確定自己能說出話,還因爲那樣做會很傻。書可以給你講故事,告訴你你需要知道的一切,但沒人會跟書講話。
站在書店中央,她漸漸感到一份安逸在心中落下,那是一種撫慰她靈魂的冷靜。朱利葉斯仍然在這裏,在書頁中、在豎立的書脊中。他說他了解店裏的每一本書。他可能並沒把每一本都通讀,但他明白每本書爲何在這裏,作者寫書的初衷是什麼,因此,他知道誰可能會喜歡它,從最簡單的兒童紙板書,到最厚重、最難以讀懂的大部頭,他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