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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中年,時日無多,死神隨時徘徊門外。根據古老的東方傳說,今生微不足道,只是一道通往來世的門廊,它狹窄而骯髒,一旦燈火熄滅,死者舉手叩響永恆之門。我活了三十七年,舔過蜜液,吮過苦根,心落在鍘刀間漸漸絕望,早已死不足惜。
來世太遠,我已經不抱任何希望。如果那燈熄了,但願它永遠不再點燃。
路越來越難走,六十公里開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兩邊景色逐漸開朗,正是初夏時節,綠草披拂,野花滿地,山林間鳥鳴聲聲,連空氣都甜絲絲的。肖麗往我嘴裏塞了一支菸,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擔心我媽不喜歡她。我說醜媳婦早晚要見公婆,你就豁出去吧。她含嗔帶笑:“別臭美了,我還沒答應嫁給你呢!”我指指她手上的假鑽石:“你戴着我們家的戒指,生是我們家的人,死是我們家的鬼!”她嬌柔地橫我一眼:“你這算不算求婚?我可當真了啊。”我趕緊岔開話題,問她想不想學車,“這次接了我媽回來,咱們買輛富豪80,奧迪給你開!”她一聲驚歎:“你發財了?”我笑笑不語,緩緩轉過山環,心情卻一點點低落下來。
這兩個月進賬七十七萬,正高空調案已經和當事人談妥,執行回來能拿到一百多萬。通發集團的三個案子都已立案,特別是那筆四千萬的貨款糾紛,前些天姚天成找到我,軟磨硬泡,恩威並施,硬是從我的百分之三十中摳走了一百萬,搞得我十分不快,但很快也想通了:一千一百萬不是小數目,省着點花,這輩子足夠了。手頭還有幾個案子,標的都不大,只能算零花錢。業務雖然順利,我卻總感覺好景不長,昨天找移民公司要了幾份材料,有加拿大、美國、澳大利亞,還有歐洲的幾個國家,看的時候一片茫然,不知該何去何從。
四年前我跟秦立夫喫過一頓飯,那時他還沒出事,不過早就把老婆孩子送出了國,自己也拿了綠卡,遇到查計劃生育的,他是海外華人,一出庭就成了中國土著。按他的評價,我算不上高人,見小利而忘身,遇大事而糊塗,做事不輸於人,看人往往漏眼,所謂“明於事而不知人”,如不早做退步,早晚要喫大虧。順便說起這圈子裏的種種齷齪勾當,我恨恨有聲,他則連聲冷笑,說誰都可以罵,唯獨你和我罵不得,因爲我們都從這齷齪中撈食喫。還說我們就像門縫裏的老鼠,只要那門開着,隨時可以進去偷喫,一旦它關緊了,我們這種人將無處藏身。這話有點意思,我點頭受教,他喟然長嘆:“以後會好起來的,我們是最後一代,不過你記住,早晚會清算的,早晚!”
我也希望好起來,政治清明,法制完備,萬事都有規則。不過看來我等不到那天了,終此一生,我只能做只門縫裏的老鼠,在黑暗的角落裏磨牙吮血,四處逡巡。我也不在乎什麼清算,如果這世界註定會被蛀空,我願意啃下最狠的那一口,哪怕死後身敗名裂,爲萬人所恨。
昨天回家比較早,帶肖麗買了兩套衣服,她十分感動,遮遮掩掩地告訴我:“我來例假了,要是你想,我可以用……”
那夜裏我堅持了很久,她的長髮不時拂過我的雙腿,感覺異常輕柔。有一瞬間我痛恨自己的軟弱,在心裏問自己:你爲什麼不恨她?爲什麼不能折磨她、羞辱她,讓她體無完膚、生不如死?就在那一刻我被她打敗了,肖麗柔情萬種地伏在我身上,雙脣火熱,汗水微涼,窗外風吹木葉發出動人的聲響,我突然想:如果我現在死了,這世上有誰會哭?我媽肯定會,可她呢?當我停止呼吸,她會是什麼表情?是開懷大笑,滿心鄙夷,還是黯然落淚?
這就是我的紅塵。須臾花開,剎那雪亂,我可以握住每一把殺人的刀,卻握不住一滴真心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