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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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四年,每次回成都爸爸都要去車站接我。他不太愛說話,見了我總是笑笑,說你怎麼留這麼長的頭髮,怪難看的。爲這事我埋怨過多次,說我也不是三歲兩歲,你不用巴巴地去接我,又不會走丟。其實真正的原因是他每次都當着李良他們叫我的小名,免娃兒長兔娃兒短的,搞得我很不好意思。有一年把李良送上車後,我扭頭就對爸爸吼:“兔娃兒兔娃兒!我叫陳重,陳——重!”他看我一眼,低下頭,半天都不說話。
爸爸右腳有輕度殘疾,走起路來一顛一顛的,從小學到大學,我都不願意他去學校找我。大二那年,他去北戴河療養,順便來學校看我,我前一天剛打了通宵麻將,正矇頭大睡呢,一見他來了,心裏十分不高興,想又來給我丟人。爸爸進了宿舍後,給每個人都發煙,還叫王大頭“同志”,羞得我滿臉通紅,幾乎是強拽着把他攆上了車,飯都沒留他喫一口。那天爸爸走得很傷心,不過到了北戴河,他還是打電話來提醒我“生活要規律一些。”
站在省醫院的走廊上,我心裏十分難過,心裏老想着爸爸在車站接我時的樣子,七點鐘,整個城市還沒睡醒呢,他就站在那兒等我。趙悅扶着我媽坐在長椅上,小聲地安慰她。老太太從一發現我爸昏倒在衛生間裏就開始哭,一直哭到醫院,哭得兩眼通紅。我突然想:在我的那一天,會不會有人像我媽一樣爲我哭泣?想着想着眼淚就流了下來。姐夫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他和姐姐馬上就到,讓我勸勸老太太不要着急,然後告訴我:“你交待的事我已經辦好了,買張報紙自己看吧。”
報紙上的董胖子看起來憨憨的,嘴巴半張,雙手高舉,像棄暗投明的國軍將領,可惜兩眼被遮住了,看不清當時的表情。姐夫這個忙幫得很到家,把這則新聞放在顯眼位置,標題是《假鳳虛凰,雞飛狗跳》。我細讀了一下,文章寫得很生動,說董胖子“見事不妙,從二樓的後窗一躍而下,妄圖借黑夜的掩護逃之夭夭,卻被埋伏的幹警當場擒獲。”下面還有一則六百多字的評論,肯定是姐夫寫的,題目叫《嫖娼的技術分析》,說“根據現在的掃黃打非形勢,建議嫖客們苦練輕功,否則難免樓下伏法。”我覺得很痛快,想董胖子你也有今天,拿着報紙走回急診室的門口,看見頭髮花白的媽媽還在哭,心裏又是一陣痠痛。
媽媽本來有兩個兒子,那個是我的哥哥,三歲上得肺結核死了。我出生後,她唯恐我也長不大,給我起了個賤名叫兔娃兒,還不斷餵我喫各種各樣的丸散膏丹,如果我的肚子有儲存功能,估計現在開個藥店綽綽有餘。小學四年級寫作文《一件小事》,寫的就是媽媽不分青紅皁白往我屁股上扎針的事情。從小到大,媽媽一直對我言聽計從,讓姐姐很嫉妒,經常質疑她是不是親生的。所以我經常想,我這輩子最大的不足就是挨的打太少了,喫的苦太少了,對困境缺乏承受力。上帝說,愛是恆久忍耐,我看着花容慘淡的趙悅想,這話說得多好啊。
趙悅小聲地勸慰我媽,一面緊緊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溫暖光滑,熱量溫柔地傳過來,一直暖到心裏,我十分感動,心想:我的生活,是不是就靠這一點熱度維持着?
一個模樣俏麗的小護士走過來,問誰是陳振原的家屬,我緊張地站起來,說我爸怎樣了。小姑娘笑了一下,說你不用急,你爸的問題不大,你去把住院手續辦一下。我心中狂喜,忍不住喊了一嗓子,對我媽說我就知道老漢不會有事,都是你大驚小怪的。老太太彷彿大夢初醒,慢慢地張開嘴開始笑。
有件麻煩事:錢沒帶夠。我身上一共帶了一千二,連打車加掛號再付急診費用,只剩下五百多。趙悅掏了半天口袋,也只有三百塊。我給李良打手機,說新郎官,打擾一下,跟你借點錢花。過了一會兒就看見李良風風火火地來了,手裏大包小包地提着各種補品。給我爸辦完住院手續,李良把我叫到門口抽菸,盯着我說昨天的事真對不起,我替葉梅向你道歉了。我說你龜兒子的,還跟我說這些,咱們誰跟誰啊?心裏卻想那事恐怕瞞不過他,暗地裏覺得十分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