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子 (第5/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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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天——也有說是三月的——天氣非常冷,人們還穿着皮夾克和棉襖。三太子若有所思地慢慢脫着衣服,脫着脫着,突然連跑幾步,深深吸一口氣,雙腳一蹬橋面,騰空而起,大頭朝下一猛子扎進水裏。
後來三太子因爲什麼進的監獄,衆說紛紜,沒人說得清楚。我從專業角度分析,覺得哪個罪都不合適,要麼不適用,要麼不會判半年,所以我甚至懷疑最後進的是不是監獄。總之,三太子出來之後,第一句話就是:“媽的,我他媽再救人,我就不姓李。”按說此時他已經應該不姓李了,但是他也許認爲這次救的人是自己弄下水的,所以不算破誓。反正誓言就是用來打破的,再立一次也無妨。
三太子再一次破誓,也是最後一次。不過短短一兩年,水庫就像經歷了一次工業革命。人們住進了樓房,換了新車,還上了網。唯一沒變的是,那座殘橋竟然沒被拆掉。上網這種事情,年輕人學得很快,在別的年輕人還在如飢似渴地從網絡上大肆獲取非法出版物時,三太子卻在補習他早該學到的知識。他知道了自己所熱愛的那項運動原來叫“自由潛水”,不但有專業的方法和規則,還有國際組織和比賽。他覺得眼前打開了一個新世界,下半輩子都有事幹了。這個劇本又有點像“三太子奔向了大海”的感覺了,可是現實硬生生地拗斷了它。
很多人都以爲他出來以後會遠離殘橋,不再下水,但是想錯了。三太子像以往一樣熱愛着他的殘橋,只不過他變得更冷靜,更專業,更成熟了。他學會了利用口腔保存額外的空氣,學會了使用安全繩和浮力袋,他甚至買了腳蹼、泳鏡和頭燈。他被剃成了光頭,又留出了寸頭,不再拖着帥氣的馬尾了(不過他的遺像上還是有辮子的)。他成了水庫之王,不管水庫怎樣被過度開發,怎樣被農家樂和燒烤店包圍,周圍建了多少巨大的電力風車和景觀別墅,都沒有人能跟他爭奪水下那一塊巨大的寶石。他像《貓與鼠》中的馬克一樣擁有整個水底世界,只要他想躲進這個世界,沒有人能找到他。在這一兩年裏,也出現過幾次落水者,但他真的不再救人了,他坐在岸邊,或橋上,或浮在水裏,看着救生艇掀起愚蠢的波浪,再把巨大的救生圈猛砸在溺水者的頭上,而無動於衷。沒有人因他而死,也沒有人因他而生,直到他幹了最後一件蠢事。
冬天裏,他大哥得了一個閨女。轉過年來,春暖花開,大哥大嫂推着孩子到水庫邊上曬太陽,三太子在橋上看見,就遠遠招呼他們上橋。作爲當地的黑惡勢力,這位大哥竟然給孩子使用一輛家傳的雙人四輪竹編兒童車。我小時候就是坐的這種車,三十年過去了,現在這種東西應該已經絕跡了纔對。大哥爲了讓孩子坐得穩,對其進行了改裝,比如,加裝了安全帶和可翻轉的小桌板。可就這安全帶要了兩個人的命。
上橋以後,兄弟倆坐在橋邊聊天。三太子點了一根菸,大嫂立刻抗議起來,說他不應該在孩子附近抽菸。三太子一撇嘴道:“那你把她推遠一點不就得了?”大嫂看看大哥,大哥不說話。大嫂罵了一句,推着孩子走了。沒多久就聽見一聲尖叫、一聲碰撞聲和一聲巨大的水聲,兩人回頭一看,大嫂趴在橋面上,狂亂地慘叫着,手指着北邊。三太子衝到橋邊一看,水面掀起巨大的波紋,車和孩子蹤跡不見。“車是竹子的,應該能浮——”大哥扶着大嫂,顫巍巍地說了一半,三太子已經踢掉拖鞋,騰身躍起。這是他的最後一跳。
但這不是大哥大嫂見他的最後一面。
最後一面是,幾秒鐘後他浮出水面,身子一起一伏地踏着水,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大聲喊道:“×他媽的,沒有啊!”說罷又一個猛子紮了下去。
三太子自己做過試驗,能輕易摘走繩子上最接近水庫底的瓶子。水庫底是鋪着水泥的平地這件事,很多人不知道,都是三太子告訴他們的。他能抱着石頭在水庫底下走好遠好遠。水質好的時候,他能在水裏清楚地看清周圍環境,找到戒指那麼大小的東西。他能閉氣很長時間,具體多長,他沒有對家裏人說過,但他引以爲豪,非常自信。他死在了自信上。
靈棚裏,那個給三太子點菸的大爺說:“李家這個大小子是個木頭腦袋,媳婦是個半瘋。是因爲沒了孩子以後瘋的,還是原本就半瘋才把車掉橋底下,誰也說不清,反正後來的幾天,她一直唸叨老三害死了孩子;要不是他招呼他們倆上橋,也不會有這種事,他是死有餘辜。而老大則總是自言自語,竹子的爲什麼浮不起來呢?大概只有這個問題能夠同時對閨女和弟弟的死表示尊重。也可能他只是一個阿基米德的腦殘粉。總之,這兩個人都沒什麼良心,被三太子救過的人,大多沒什麼良心。早知道是這樣,就照自己說的辦啊!不是說好了再也不救人了嗎?傻×!”大爺說到此處,連着嘆了好幾口氣。嘆完氣,把菸頭往地上一扔,站起來走了。地上有十幾個菸頭。這時候三太子他爸爸來了,我扶着他在一旁坐下。他問我:“知道這老爺子誰嗎?”我說:“不知道,三太子的朋友?”他說:“什麼朋友,這老爺子差點成他老丈人,這是小茹子爹,你知道小茹子嗎?”我點點頭。老頭不再說話了,轉過頭,抿着嘴,嘴脣有點哆嗦,默默地看着遺像。遺像上,三太子露着一嘴白牙傻笑着,左耳後面能看見那條辮子。說到這裏,我還沒有給三太子開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