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詩人的自我修養 (第1/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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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南方採風時,有一次因爲事先沒有做功課,誤入一個景區,遭了不少罪。該景區以水景著稱,其時已值深秋枯水期,沒什麼水了,但是人卻不少。用工作人員的話說:“總有高峰時的一半吧!”就這一半人,其景象已經非常可觀,以至於你在裏面根本注意不到什麼自然風光。景區面積雖大,無奈人太多,人均佔地面積約0.3平方米,四處擁擠不動。我一路南下,人多的地方見了不少,多到這個份兒上還是頭一遭,頓時詩興大發,口占七絕一首,其詩云:
<blockquote>七絕·觀景區遊人拍照有感</blockquote><blockquote>面似山魈身如猴,</blockquote><blockquote>拍完鐘樓拍鼓樓。</blockquote><blockquote>城牆以上趴垛口,</blockquote><blockquote>景區門口抱石頭。</blockquote>
吟罷自嘆此詩意韻深遠,體例謹嚴,還使用了艱澀的由求轍,十分有我張氏一門有名的大詩人張宗昌先生的遺風。跟朋友一說,答曰:“狗屁。”這樣評價古詩,真是有辱斯文。可是當天晚上離開這個萬惡的景區,住在當地一個有名的古鎮裏,許多方面的印象又都得到了扭轉。一方面是,這個古鎮雖然名頭響,但人意外地少,很是清靜;另一方面則是,古鎮裏有詩人,藏龍臥虎,非常不得了。我覺得自己剛剛踏入詩門,決心去拜訪一下這位詩人。
我這人十分擅長聽賊話,擦肩而過的旅人說句什麼,往往就能提供重要的線索。根據路上聽來的隻言片語,配合卓越的搜索引擎使用技巧,我很快找到了這位詩人的家。說是家,其實是個飯館,上掛一面金字大匾,題曰“白家老店”。三間門臉大排面,全都下着板兒,門口挑一面酒幌,頗有古風。
進店的時候,隱約覺得哪裏不對,以至於坐下以後強迫症發作,抓心撓肝,只好又跑出去觀看。凝目諦視之,原來那酒幌兒與衆不同。別家酒幌都是杏黃綢子滾紅邊兒,當間藍月光兒寫個斗大的“酒”字;這家卻是白綢子滾藍邊兒,黃月光兒裏題個“奶”字,真乃一絕。不仔細看,還以爲這家出了喪事,門上準得貼着“大雅”“去矣”“駕鶴西遊”一類的聯子。這個“奶”字也太耐人尋味了!我懶得尋味,就跑去找老闆。
老闆坐在櫃檯裏,東抓一把,西抓一把,正在調製一種黏稠液體。四圍站着一些年輕姑娘,一副遊客打扮,蹺着腳尖往裏看着,滿臉期盼,這種場面無法不令人聯想到巫婆販賣那愛情的靈藥。看了半晌,老闆端出來兩杯遞給姑娘們,這羣孩子迫不及待地喝了幾口,眼睛眯成了一道道好看的黑線,嘰嘰喳喳地點頭議論,神情十分誇張,好像出孃胎以來第一次喝到這麼美味的東西,搞得我十分好奇。等了半晌,她們終於走了,我湊過去對老闆說:“啥東西,我也來一杯。”老闆低着頭,抄起杯子開始加料,然後邊倒邊對我說:“啥玩意兒你都不(知)道你就來,你說你這叫啥玩意兒。”
我聽罷大驚,並且花了五秒鐘才反應過來我爲什麼大驚。這是因爲我眼下身處祖國南方,再走走就離我小時候老聽說的“老山前線”不遠了。一路走來,當地方言越來越難懂,到此處已經基本無法交流。有一次我買一種當地特產的豆腐,就這個“四”跟“十”的問題,我跟老闆娘掰扯了五分鐘,給她看手指頭都不行,最後我急道:“Four?”老闆娘喜道:“對對對,Four!”令人絕倒。當然,急歸急,沒有法律規定人家必須會講普通話,這倒不是什麼問題。只是這誰能想到,在這種環境下,竟然能聽到一口地道的東北話!這真令人備感親切,同時又產生了各種疑問。比方說,東北出詩人嗎?同行的朋友說:“出啊,張宗昌!”我怒道:“放屁,張宗昌是山東掖縣人,不知道別說,丟人!”終於報了他有辱斯文的仇。
現在問題就來了:一個東北大漢,不遠萬里,跑到這麼偏南的地方開飯館,還挑個奶幌兒賣奶茶,這是一種什麼精神?順便一提,他家的奶茶十分地道,但裏面分明有足量的酥油。我們幾人都是走過不少地方的,當然知道這東西原產地是內蒙古一帶,跟這個依山傍水的江南古鎮完全不沾邊。但是他又講東北話。大夥兒品着奶茶一合計,齊聲道:“赤峯!”一問果然,老闆是赤峯人。
赤峯人我接觸過,太招人喜歡了,每一個都想拜把子。他們是內蒙古人,帶着一身草原漢子的豪氣,又講一口東北話,一張嘴就讓人開心,根本停不下來。他們爲人豪爽仗義,樂於助人,很值得一交。最對我脾氣的是,他們都特別能聊,而且願意聊。這就給我們解開前面的謎團提供了有利條件。我揀個離櫃檯最近的桌兒坐下,點了幾個菜,看看客人不多,就招呼老闆過來聊天兒。老闆使勁繃着臉。繃着的這層表情下頭,藏着一張憋不住要樂出來的臉,顛兒顛兒地過來了。
這種時候要打開話題,需要一些技巧。你不能一上來就問:你內蒙古的爲啥跑這兒來開店啊?萬一人家身背巨案,讓你這麼一問,場面會變得很尷尬。我們都是老江湖,本着不忘初心的原則,從詩談起。因爲我們此行是來尋找詩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