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出租車 (第4/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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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紅綠燈的位置就在聯絡線開始的地段,進入主路之後幾秒鐘,就是一個大上坡。上坡時晉文山已經完全超過了藍鳥,並達到了這條路的限速。每到此時,他總會故意踩一下剎車。剎車燈一亮,就等於在跟後面的車說:我已經贏了,只是不想超速,你走吧。每次都把那個藍鳥氣得一路按着喇叭就走了,也不知道什麼意思。那天晚上也是這樣,上到坡頂時,晉文山踩了剎車,其實那一瞬間的車速還是非常快的,以至於藍鳥生氣地按喇叭超車時發生了多普勒效應。這個多普勒效應沒能拖多久的長音兒,就被一陣巨大的恐怖響動攔腰斬斷了。不到一秒鐘,晉文山也到達了那個聲音發出的地方,本能支配着他猛打方向盤,並在儘可能合適的時機用盡可能合適的力度踩了剎車,他的輪胎與溼柏油路摩擦出來的尖厲噪聲接替了那陣複雜的撞擊聲。最後停下時他車頭朝後,竟然還摘了空擋。
講到這裏時,我們正好路過收費站。晉文山利用收費員找零錢的時間,使勁搓了搓臉,然後咯吱咯吱地轉了轉脖子,繼而又恢復到45度的姿勢。他用這個姿勢給我講述這種事,總有一種奇怪的恐怖氣氛。搓完臉,他接着講吓面的事情時,我才知道他爲什麼要搓臉。他大概已經很久沒回憶起那個畫面了。
他先是在車裏坐了一會兒,呆呆地看着事故現場。他的車頭在瘋狂的旋轉中不知道怎麼轉了一百八十度,正好朝向事故現場的方向。那輛藍鳥撞在了一輛大得已經失去真實感的平板拖車後面,但並沒有完全貼死。否則以藍鳥的車高,估計會直接塞進拖車的車斗下面,整個車頂都得給鏟飛了。晉文山想,這怎麼可能沒撞上?從那個角度看,藍鳥的鼻子好像還挺完整的。於是他使勁搓了搓臉,開門下車。那時候他還沒有歪脖子和轉脖子的毛病。
等走過去一看,晉文山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當時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找根菸抽,而不是打電話報警。可是秦琪淑最討厭他在車上抽菸,所以他戒了。有一段時間,他又轉過臉去不敢看車裏,因爲實在太慘了。但是他最終還是轉了過來。他這次沒有問“你沒事兒吧”,因爲已經沒有必要了,這很明顯,那個藍鳥的司機,已經從各種意義上完完全全地死了。
那輛大型拖車的車斗上,散放着一些長到難以想象其用途的大鋼筋。這些鋼筋又粗又長,自重把它們墜得彎了下來。撞擊的瞬間,一共有七八根鋼筋穿進了藍鳥,它們在一些複雜的力學作用下分散向各個角度射去,把藍鳥射得千瘡百孔。它們就像羅家槍的槍法一般,一抖七個槍頭,只有一個是真的,這個真的槍頭準確地穿過了司機。關於這根鋼筋所穿的位置,晉文山並沒有講,用說書的行話來講,他用很長很長的沉默,把這一段“碼”過去了。即使他講了,我也不想再講一遍,因爲那實在太慘了。
晉文山手腳沒地方放,在原地轉悠了半天,雙向都沒有一輛路過的車。這時候他想起來他有一個手機。那個時代的手機十分原始,刷不了微博也拍不了照,只能打電話和發短信。他打了個110。按說這時候應該打122,但是這不重要,任何緊急情況都可以打110,總之他前言不搭後語地報了警。警察問了好幾遍,在哪兒啊?哪個路口啊?他也說不清楚。一個夜班出租車司機,竟然說不清地名,這也真是要命。他的腦袋那時候完全亂了,一手舉着電話,一手指着遠處,轉來轉去,最後說了個“西黃村”。這個地方倒也不遠,警察費了不少勁還是找到了,因爲後來有別的車報了警。報完警之後,他忽然想起來,不是還有個貨車司機嗎?結果等他拉開車門一看,大車駕駛室裏沒人。
他歪着腦袋給我講這段的時候,我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差點跳車。他看了看我,解釋道:“這不是鬧鬼,後來才知道,一出事那個司機就下了車,看見人死了,二話沒說就跑了。也不知道他跑個啥,是人家撞他,又不是他撞別人。”我心說,你現在說得這麼淡定,當時不也嚇尿了嗎?這不是我誇張,是他自己說的,他說當時差點就尿褲子了。空蕩蕩的柏油路上,飄着討厭的毛毛雨,四圍一個活人都沒有。他拿起手機,想要打個電話。他媽死了好多年了,他爸是個酒鬼,這時候早睡成一攤爛泥了,他不知道給誰打。他想給秦師傅打,又覺得太晚了,不合適,再把老頭嚇着。他想給秦琪淑打,又不知道說什麼。
他環顧四周,路兩側的住宅樓全部都關着燈。南面不遠有條鐵路,平時經常過車,這時候也闃寂無聲。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了,連根菸都沒有。最後他坐在溼漉漉的護欄上,拿着溼漉漉的手機,整個人溼漉漉的,像個水獺,一邊撓頭一邊給秦琪淑發了一條短信。發完之後,手機就進了水,壞了。他是這麼發的:
“淑子姐,西黃村在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