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中國的兩三件事 (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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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關於中國的王道
在前年,曾經拜讀過中裏介山氏的大作《給支那及支那國民的信》。只記得那裏面說,周漢都有着侵略者的資質。而支那人都謳歌他,歡迎他了。連對於朔北的元和清,也加以謳歌了。只要那侵略,有着安定國家之力,保護民生之實,那便是支那人民所渴望的王道,於是對於支那人的執迷不悟之點,憤慨得非常。
那“信”,在滿洲出版的雜誌上,是被譯載了的,但因爲未曾輸入中國,所以像是回信的東西,至今一篇也沒有見。只在去年的上海報上所載的胡適博士的談話裏,有的說,“只有一個方法可以征服中國,即徹底停止侵略,反過來征服中國民族的心。”不消說,那不過是偶然的,但也有些令人覺得好像是對於那信的答覆。
征服中國民族的心,這是胡適博士給中國之所謂王道所下的定義,然而我想,他自己恐怕也未必相信自己的話的罷。在中國,其實是徹底的未曾有過王道,“有歷史癖和考據癖”的胡博士,該是不至於不知道的。
不錯,中國也有過謳歌了元和清的人們,但那是感謝火神之類,並非連心也全被征服了的證據。如果給與一個暗示,說是倘不謳歌,便將更加虐待,那麼,即使加以或一程度的虐待,也還可以使人們來謳歌。四五年前,我曾經加盟於一個要求自由的團體,而那時的上海教育局長陳德徵氏勃然大怒道,在三民主義的統治之下,還覺得不滿麼?那可連現在所給與着的一點自由也要收起了。而且,真的是收起了的。每當感到比先前更不自由的時候,我一面佩服着陳氏的精通王道的學識,一面有時也不免想,真該是謳歌三民主義的。然而,現在是已經太晚了。
在中國的王道,看去雖然好像是和霸道對立的東西,其實卻是兄弟,這之前和之後,一定要有霸道跑來的。人民之所謳歌,就爲了希望霸道的減輕,或者不更加重的緣故。
漢的高祖,據歷史家說,是龍種,但其實是無賴出身,說是侵略者,恐怕有些不對的。至於周的武王,則以征伐之名入中國,加以和殷似乎連民族也不同,用現代的話來說,那可是侵略者。然而那時的民衆的聲音,現在已經沒有留存了。孔子和孟子確曾大大的宣傳過那王道,但先生們不但是周朝的臣民而已,並且周遊歷國,有所活動,所以恐怕是爲了想做官也難說。說得好看一點,就是因爲要“行道”,倘做了官,於行道就較爲便當,而要做官,則不如稱讚周朝之爲便當的。然而,看起別的記載來,卻雖是那王道的祖師而且專家的周朝,當討伐之初,也有伯夷和叔齊扣馬而諫,非拖開不可;紂的軍隊也加反抗,非使他們的血流到漂杵不可。接着是殷民又造了反,雖然特別稱之曰“頑民”,從王道天下的人民中除開,但總之,似乎究竟有了一種什麼破綻似的。好個王道,只消一個頑民,便將它弄得毫無根據了。
儒士和方士,是中國特產的名物。方士的最高理想是仙道,儒士的便是王道。但可惜的是這兩件在中國終於都沒有。據長久的歷史上的事實所證明,則倘說先前曾有真的王道者,是妄言,說現在還有者,是新藥。孟子生於周季,所以以談霸道爲羞,倘使生於今日,則跟着人類的智識範圍的展開,怕要羞談王道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