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鐐銬的舞蹈 (第7/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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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對於武曌來說當然是生命的巔峯。當她站在高高的則天門城樓上,她以爲她的生命纔剛剛開始。她是在擁有了武周帝國之後纔開始凋落的,一天一天地,生命從巔峯之上墜落。但是她卻很久很久都不曾自知。那是生命自己的流程。不是武曌的。所以它徑自完成。緩緩地,循序漸進地,走向衰落。然後在茫茫的黑夜中,隕滅。
我知道創作歷史小說對我來說是一個全新的領域。用今天的筆去駕馭那些塵封的往事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儘管我們有我們自己的方式,但歷史似乎永遠是真理性的。那些最基本的歷史事實不容違背。所以我們必須要鑽進故紙堆。我們要盡力弄清歷史人物的複雜關係,以及歷史事件的來龍去脈。我們還要了解當時的政治制度、意識形態、人文景觀、風土民情,以及服飾的特點,建築的風格,等等。繁瑣考證無疑會扼殺想象力,但我們又不能不耗費大量的時間去研究大量珍貴的文獻。只有當這一切被我們翔實地佔有後,只有當我們對那段歷史中所發生的所有事件都耳熟能詳,此後似乎才談得上我們的方式。總之我們的方式是建築在堅實而博大的歷史基礎上的,擁有了這個基礎,我們才能夠真正地隨心所欲,恣肆汪洋。
所以,寫作歷史小說其實很難。
我便是在這樣的基礎上創作了《武則天》。我知道,只有當我了悟了歷史我纔可以駕馭它,但是我又不願淪爲歷史的應聲蟲。我不想在重塑歷史時重陷歷史的泥潭。我必須擺脫那種貌似公正的男權歷史的圈套。爲什麼古人的論斷就一定是不可逾越的呢?我只有堅持那種批判的意識,歷史也許纔會閃出新的光芒。
如此我選擇了自己的方式。我的方式讓我在寫作中充滿激情。而更加令我興奮的,是這些歷史話題所給予我的無限的創作空間。我可以在講述一個古老的故事時,充滿了想象力地去探討一種人性的可能性、心靈的可能性,以及生存選擇的可能性。一個怎樣博大的可以供人性舞蹈的舞臺!在歷史提供的已變得僵硬的脈絡中,你可以天馬行空地填充進去鮮活的生命;在千年遺留的已經乾枯了的骨骼中,你可以揮灑自如地讓那些可感可觸的血肉靈動起來。
在《武則天》的寫作中,衆多歷史的禁忌多少束縛了我的感覺。所以我一直說寫歷史小說就如同戴着鐐銬的舞蹈。你將永遠被史實限制,但又永遠想讓人性飛揚。如此我完成了她。完成了這個女人。這就是我的方式,讓武則天穿越遙遠的時空,來到今天的你們面前。
當我終於記述完這個女人的一生,很深的深秋已經到來。棕色的落葉開始隨風飄舞,手指神祕地疼痛着。那一刻我身邊沒有親人。我突然覺得孤單。一種莫名的蒼涼和恐慌。我知道告別她的時刻已經到了。
然後是溫暖而又感傷的夢想。
我獨自一人走在悠遠的古道上。向前。向着那個將她深埋的墓地。有靈魂在飛舞。石人石馬的儀仗在身邊匆匆閃過。而我一直在想的,卻只有那個曾經叱吒風雲的女人。她需要怎樣的勇氣和意志,才能如此沉靜地告別她喧囂的一生。四季是永恆的。墓道向前伸延。有金黃的秋草在颯颯搖動,在山野的風中奮力支撐。大自然沉默。信守着忠誠。
對那段血腥的往事祕而不宣。古老而沉重的,是那四季的永恆,就如同某些永恆的生命。我這樣先前走着。那時候我已經心緒平靜。因爲我終於參透了一個天地之間的真理,那就是無論我怎樣地企圖接近她,我都無法真正地了悟她。她是那麼遙遠,我將無法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