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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樣子沒治了。”
喬治是仁愛姐妹醫院十六個實習醫生中的一個,包括他在內的八個被安配出急診。按通常的觀念,在緊急情況下,實習醫生加上一兩個護理人員做不了什麼,有時大概只能分辨一下人是死了還是活着。喬治知道大多數司機和護理人員都覺得這幫乳臭未乾的實習醫生不頂用,搶救血淋淋的傷員時他們與其說是在救人不如說是在殺人,但喬治卻認爲實習醫生興許也能派上用場。
有的時候。
不管怎麼說都在醫院工薪表上,但他們對必須承擔的每週八小時的額外工作量都牢騷滿腹(沒有報酬),喬治·謝弗跟他們大多數人不是一路,人們對他的印象是——高傲、堅韌,不管扔給他什麼活兒他都能接下來。
於是有天晚上發生了環航三星客機在伊德瓦爾德墜毀的事兒。飛機上有六十五個人,其中六十人,照朱利奧·埃斯特維茲的說法便是DRT了②『注:DRT,DeadRightThere,即當場死亡。』——當場死亡——其餘五人中,有三人看上去就像是從火爐底部扒拉出來似的……只是你從火爐底部扒拉出來的人不會呻吟和抽搐個不停,不會哀求着給他一針嗎啡或是乾脆殺了他。不知道你是不是還能承受得住——他事後想起那些飛機側翼板和座位靠墊中間躺着的殘缺不全的肢體;飛機碎裂的尾部印着的“17”和一個大大的紅色字母“T”和殘剩的“W”;他還盯着一隻燒焦了的“新秀麗”箱子看吶,還記得那上面躺着一隻孩子的泰迪熊,小熊瞪着鞋釦子做的眼睛,它旁邊是一隻小小的紅色運動鞋,孩子的腳還在裏面,如果你能夠承受這個,孩子,你就什麼都能承受得住了。他承受得還算不錯。他一直承受着,一路挺到家裏,還好端端地喫了頓沒趕上點的晚飯,喫了斯萬桑的火雞電視餐。他晚上睡覺毫無問題,這證明他完全可以擺脫那個陰影,承受得挺好。接着,在天將破曉的那段死寂的時間裏,他從地獄般的噩夢中醒來,夢中,那隻燒焦的箱子上面那玩意兒不是泰迪熊,而是他母親的腦袋,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兩眼都被燒焦了,茫然地瞪着泰迪熊的鞋釦子做的眼睛,她的嘴巴也張開着,露出破碎的牙齒,那是她在環航三星客機被閃電擊中而機毀人亡的最後一次旅程之前裝的假牙,她喃喃地說道:你沒能救我,喬治,我們爲你節衣縮食,省下錢來給你受教育,我們沒有一樣不是爲你,你爸爸替你解決了那個姑娘的麻煩事,可是你還是沒能救我。你這該死的東西。他尖叫着醒過來,模模糊糊地覺得好像有人在敲打牆壁。但這時他已飛快地跑進浴室了,他以一種悔罪的姿態跪在陶瓷祭壇前——趕在晚飯快遞上來之前。專程送貨的來了,熱氣騰騰,氣味像是烹飪過的火雞。他跪在那兒,看着瓷盤裏的東西:大塊的還沒完成消化的火雞,胡蘿蔔失卻了原本鮮亮的顏色,一個大大的紅字閃過他的腦海:
夠了
正確。
那就是:
夠了
他要辭掉醫生這行當。他要辭了這行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