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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到這裏,老人的聲音顛顫起來,雖然他雙目仍然閉着,但從他的面部表情可以知道,回憶起這段經歷,幾十年後的今天的老人的內心仍然充滿了恐懼,恐懼得近似麻木:
“到日本的當天,我們就被趕到井下挖煤。井下井上都有鬼子兵監工,你行動稍微遲緩一點,槍托皮鞭棍棒便會雨點般的砸向你的全身。就第一天,我們同去的幾十個人,沒有一個不被毒打的,輕者是鼻青臉腫,重者是皮開肉綻。”
老人的聲音時緩時緊,時輕時重,他對那段歷史是銘心刻骨的,那一切的一切,彷彿就發生在昨天:
“那哪裏是人過的日子啊!鬼子給我們喫的是黑乎乎的窩窩頭一樣的東西,還磣牙,有餿味。就是這些連豬都不喫的東西給我們喫,而且還喫不飽,每人每天的食物,我喫一頓都不夠,根本就沒力氣幹活。有個山東的年輕人因爲餓喫了煤渣,導至消化不良,鬼子也不請醫生醫治,而是就近挖個坑將人活埋了事。”
“鬼子簡直把我們不當人哪!”老人聲音沙啞,顫抖,他微閉的雙眼突然睜開,眼中噴着血光,那是由憤怒、恐懼而導致的仇恨、絕望的目光。任筆友心情異常平靜,他看着姑娘們都靜靜地坐着,偶爾會有一絲絲驚懼的神情劃過她們俊俏迷人的臉龐,美目灰暗失神,極不情願地跟着老人的傾訴進入了那個至昏至暗的人間煉獄世界:
“我們從來不被允許洗澡,更沒有衣物可換,老舊一身從國內穿來的衣服,時間一久便破了沒了。要知道我們中國人是知廉恥的,大夥只好用破布頭護住下體,光着身子下井榦活。那些監管的鬼子避我們跟瘟神似的,遠遠地看着我們,捏着鼻子相互嘟嚷着什麼鬼話。
“終於有一個人受不了啦!他是個軍人,他謀思着如何反抗,如何逃離這煉獄般的地方。然而數十人中,沒有一人願與他一起行動,包括我。他沒有氣妥,說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然後,他便決定獨自行動了。那天深夜出奇的靜,也出奇的冷,他穿上同胞們給他拼湊出來的不是衣物的衣褲,悄悄的溜出了工棚。他逃離後不足一個時辰吧,我們便被皮鞭棍棒抽醒,被嚎叫的鬼子驅趕到一處空地上。空曠的空地上光亮如晝,那裏有好多鬼子站崗,我們有一種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果然,那個軍人被抓了回來,他幾乎是全身赤裸裸地被五花大綁在一根木樁上。
“一個鬼子對我們嘰哩瓜啦亂吼一陣,我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我們倦縮着一個靠着一個,昏昏沉沉地麻木的看着那個軍人。他與我們不同,在骨瘦如柴的情況下,總是昂首挺胸,腰板也永遠是直的。最難得是,他由始至終都帶着一絲微笑看着我們,看着我們。
“隨着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我們看到一個鬼子提着一把血淋淋的斧頭在我們面前顯擺,並鬼叫着什麼。那位軍人的右腿已被生生地砍了下來,鮮血從他那半截大腿上源源不斷地流下來,剎時間便匯聚成一潭血池,在燈光下陰森森的刺眼。鬼子潑水把暈過去的軍人弄醒,我們所有人都忘記了冷,都麻木的看着那個軍人,他的身體也許麻木了,可他看我們的眼神卻依然含着笑意,似乎還有歉意。一個小孩端着上了刺刀的槍戰戰兢兢地站在軍人面前,也許是人性本善的也許是被軍人的威武所震懾,那小孩竟慢慢地垂下了雙手。一個鬼子嚎叫着,兩個鬼子一左一右幫襯着小孩端起槍,然後以衝刺的速度朝軍人的心窩刺去。鮮血從軍人的腹部潺潺流出,他似乎沒有疼痛感,只是鄙夷地看了看鬼子,然後又含笑看着我們,嘴脣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什麼也沒說出來。嚎叫的鬼子搖搖頭,對着小孩一陣吼,小孩似乎很害怕,便端着槍閉着眼刺向軍人,一下、兩下,卻仍然沒刺中心窩。衆鬼子連連搖頭,交頭接耳一臉的鄙笑。原來,鬼子是在用我們活生生的同胞的身體當耙子教新兵練習刺刀。這時,一個鬼子端起槍,跨步出槍,快如閃電般地一刀刺進了軍人的心窩。軍人眼皮都沒動一下,仍舊目含笑意的看着我們,時間彷彿停止了流逝,又彷彿加快了前進的步伐,向前方黎明衝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