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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差序層次,孔子是決不放鬆的。孔子並不像楊朱一般以小己來應付一切情境,他把這道德範圍依着需要而推廣或縮小。他不像耶穌或中國的墨翟,一放不能收。
我們一旦明白這個能放能收、能伸能縮的社會範圍,我們可以明白中國傳統社會中的私的問題了。我常常覺得:“中國傳統社會里一個人爲了自己可以犧牲家,爲了家可以犧牲黨,爲了黨可以犧牲國,爲了國可以犧牲天下。”這和《大學》的:
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在條理上是相通的,不同的只是內向和外向的路線,正面和反面的說法,這是種差序的推浪形式,把羣己的界限弄成了相對性,也可以說是模棱兩可了。這和西洋把權利和義務分得清清楚楚的社會,大異其趣。
爲自己可以犧牲家,爲家可以犧牲族……這是一個事實上的公式。在這種公式裏,你如果說他私麼?他是不能承認的,因爲當他犧牲族時,他可以爲了家,家在他看來是公的。當他犧牲國家爲他小團體謀利益,爭權利時,他也是爲公,爲了小團體的公。在差序格局裏,公和私是相對而言的,站在任何一圈裏,向內看也可以說是公的。其實當西洋的外交家在國際會議裏爲了自己國家爭利益,不惜犧牲世界和平和別國合法利益時,也是這樣的。所不同的,他們把國家看成了一個超過一切小組織的團體,爲這個團體,上下雙方都可以犧牲,但不能犧牲它來成全別種團體。這是現代國家觀念,鄉土社會中是沒有的。
在西洋社會里,國家這個團體是一個明顯的也是唯一特出的羣己界限。在國家裏做人民的無所逃於這團體之外,像一根柴捆在一束裏,他們不能不把國家弄成個爲每個分子謀利益的機構,於是他們有革命、有憲法、有法律、有國會等等。在我們傳統裏羣的極限是模糊不清的“天下”,國是皇帝之家,界限從來就是不清不楚的,不過是從自己這個中心裏推出去的社會勢力裏的一圈而已。所以可以着手的,具體的只有己,克己就成了社會生活中最重要的德性,他們不會去克羣,使羣不致侵略個人的權利。在這種差序格局中,不發生這問題的。
在差序格局中,社會關係是逐漸從一個一個人推出去的,是私人聯繫的增加,社會範圍是一根根私人聯繫所構成的網絡,因之,我們傳統社會里所有的社會道德也只在私人羣系中發生意義。——這一點,我將留在下篇裏再提出來討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