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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派”主於記誦,熟諳典章制度,多識前言往行,亦間爲校勘輯補。此派乃承前清中葉以來西洋勢力未入中國時之舊規模者也。
其次曰“革新派”,則起於清之季世,爲有志功業、急於革新之世所提倡。
最後曰“科學派”,乃承“以科學方法整理國故”之潮流而起。此派與傳統派,同偏於歷史材料方面,路徑較近;博洽有所不逮,而精密時或過之。二派之治史,同於缺乏系統,無意義,乃同爲一種書本文字之學,與當身現實無預。無寧以“記誦”一派,猶因熟諳典章制度,多識前言往行,博洽史實,稍近人事;縱若無補於世,亦將有益於己。
至“考訂派”則震於“科學方法”之美名,往往割裂史實,爲局部狹窄之追究。以活的人事,換爲死的材料。治史譬如治巖礦,治電力,既無以見前人整段之活動,亦於先民文化精神,漠然無所用其情。彼惟尚實證,誇創收,號客觀,既無意於成體之全史,亦不論自己民族國家之文化成績也。
惟“革新”一派,其治史爲有意義,能具系統,能努力使史學與當身現實相結合,能求把握全史,能時時注意及於自己民族國家已往文化成績之評價。故革新派之治史,其言論意見,多能不脛而走,風靡全國。
今國人對於國史稍有觀感,皆出數十年中此派史學之賜。雖然,“革新派”之於史也,急於求知識,而怠於問材料。其甚者,對於二、三千年來積存之歷史材料,亦以革新現實之態度對付之,幾若謂此汗牛充棟者,曾無一顧盼之價值矣。因此其於史,既不能如“記誦派”所知之廣,亦不能如“考訂派”所獲之精。彼於史實,往往一無所知。彼之所謂系統,不啻爲空中之樓閣。彼治史之意義,轉成無意義。彼之把握全史,特把握其胸中所臆測之全史。彼對於國家民族已往文化之評價,特激發於其一時之熱情,而非有外在之根據。
其綰合曆史與現實也,特借歷史口號爲其宣傳改革現實之工具。彼非能真切沉浸於已往之歷史知識中,而透露出改革現實之方岸。彼等乃急於事功而僞造知識者,知識既不真,事功亦有限。今我國人乃惟乞靈於此派史學之口吻,以獲得對於國史之認識,故今日國人對於國史,乃最爲無識也。
<h4>三</h4>
所謂“革新派”之史學,亦隨時變遷。約言之,亦可分爲三期。
其先當前清末葉。當時,有志功業之士所渴欲改革者,厥在“政體”。故彼輩論史,則曰:“中國自秦以來二千年,皆專制黑暗政體之歷史也。”彼輩謂:“二十四史乃帝王之家譜。”彼輩於一切史實,皆以“專制黑暗”一語抹殺。彼輩對當前病症,一切歸罪於二千年來之專制。然自專制政體一旦推翻,則此等議論,亦功成身退,爲明日之黃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