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沈萬三的富貴論 (第4/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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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剪滅豪族成爲帝國的財富戰略之後,沈萬三也就此走到了命運的終點。在此之前,他已經從朱元璋的一系列鐵血政策嗅到了撲面而來的風險氣息。爲免樹大招風,沈萬三主動將偌大的家族資產一分爲四。沈家有人被舉薦到京師爲官,沈萬三總會找各種理由推辭:“臣等田地家財都是上位保全底,又蒙賜俸,難以消受,敢辭。”沈萬三希望用財富爲當權者分憂解難,也藉此利用皇權爲自己的財富之路保駕護航。可是他哪裏曉得,他的這種做法,不但沒有博得朱元璋的歡心,反而適得其反。當沈萬三進一步進貢龍角、白金二千錠、黃金二百斤、甲士十人、良馬十匹,並在南京城內投資興建廊廡酒樓時,朱元璋徹底憤怒了:“匹夫犒天下之軍,亂民也,宜誅之!”
財富散發出來的光芒是朱元璋這個帝國的當權者無法容忍的,任何時候,壟斷都是要付出代價的,無論是權力的壟斷,還是財富的壟斷,高利潤往往會伴隨着高風險。沈萬三被安了個莫須有的罪名,充軍雲南。沈家的財富並沒有隨着沈萬三的倒下,而全盤盡墨。
《弘治吳江志》中記載: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沈家姻親、戶部左侍郎的莫禮回鄉省親,特地到周莊沈家拜訪,見到“其家屏去金銀器皿,以刻絲作鋪筵,設紫定器十二卓,每卓設羊脂玉二枚,長尺餘,闊寸許,中有溝道,所以置箸,否則箸污刻絲作故也。行酒用白瑪瑙盤,其班紋及紫葡萄一枝,五猿採之,謂之五猿爭果,以爲至寶。”莫禮看到沈家姻親大肆鋪張地款待自己,已感覺到撲面而來的風險。“嗚乎,一釵七十萬錢,前輩以爲妖物,與禍相隨。今觀沈氏之富,豈止一釵七十萬而已哉!其受禍宜也。”
在這裏,需要交代一下莫禮返鄉探親時的歷史背景。這一年正是朱元璋重新大抓“胡藍黨案”的高潮,三月間潭王朱梓因岳父於琥陷入黨禍,朱梓和王妃於氏竟然嚇得自焚而死。閏四月,被朱元璋稱爲“朕之蕭何”的韓國公李善長也被下獄,不久同一批功臣被處死,全家籍沒。莫禮正是在這樣一種令人膽戰心驚的政治背景下請假回鄉作短期逗留的。他在回鄉期間寫下《歸吳江省親》一詩,詩云:“不才竊祿意拳拳,暫得承恩下日邊。報國慚無經濟策,思親正是別離年。千金難買身長健,五福無如壽最先。一笑歸來茅屋底,喜看人月共團圓。”在朱元璋的時代裏爲官是一件高風險的事,能夠全身而退就已經是天大的福分。和莫禮一道回家的侄兒莫轅也寫下一副對聯:“世路風波今暫息,驚心猶覺骨毛寒。”
沈家姻親如此如此高規格地款待在京師任高官的貴戚,讓莫氏叔侄回鄉之旅驚心不已。沈萬三的後人並沒有吸取前人的教訓,還是希望能夠用財富溝通權力。可是官員的處境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財富於他們而言,只能是讓他們心驚肉跳的麻煩與負擔而已。
在家國一體化的政治藍圖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況是受到嚴格控制的財富。財富通常是按照國家的設想產生,掌握在國家的手中才是安全的;與之相反,如果財富通過國家規劃之外的方法產生,掌握在民間的手中,就會被視爲是危險的。對於農耕社會的普通人而言,官家利用制度爲每個人設計好了財富旅途甚至人生旅途,那些超越制度,通過非農手段取得暴利的百姓就會被視爲異類。
事實上,古代官家對財富的壟斷往往造成“國富民窮”,即使是那些貼金掛銀的所謂盛世,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也是貧困的。於是纔有了元朝詩人張養浩那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的一聲嘆息。
沈萬三成爲朱元璋抑商政策的第一個犧牲品,而官家與商人之間的利益博弈永遠不會結束。《明史?紀綱傳》中記載:朱元璋駕崩後,燕王朱棣從北京舉兵一直打到南京,奪位登基,是爲明成祖。紀綱是朱棣的心腹官員,擔任特務機構錦衣衛的指揮使,這個人非常善於斂財,曾經構陷上百個富豪之家,將其資產全部抄收。當時,沈家財富已經被朱元璋抄沒,不過還有一點家底留存。沈萬三的兒子沈文度匍匐於地上,爬着去求見紀綱,進獻了黃金、龍角等珍貴之物,懇求當他的門下之客,年年供奉,歲歲孝敬。紀綱就派沈文度幫他尋找江南美女,沈家靠上這棵“大樹”之後終於“重振家門”,沈文度將搜刮來的金錢與紀綱五五分賬。
儘管如此,沈萬三的後人依然難以逃脫財富帶來的命運之劫,兩個孫子沈至、沈莊因爲田賦糾紛而惹上官司,被打入大牢,沈莊當年就死於獄中。沈萬三的女婿顧學文被牽連到一樁謀反案中,顧學文一家及沈家六口被“同日凌遲”,80餘人被殺,沒收田地。
一個時代或國家,商人階層的地位高低如何,有一個現象可以說明:那就是商人與官員在一起的時候,是站着的,還是坐着的,或是“跪”着的。從沈萬三的“犒勞三軍”,到沈文度的“蒲伏見綱”,明初商人地位的演變,由此可見一斑。當帝國最著名的商人之子只能爬着去見一個新晉權貴的時候,那麼商人和商業的政治尊嚴已無從談起。套用《金瓶梅》中的一句話“南京沈萬三,北京枯柳樹,人的名兒,樹的影兒”。作爲權力最親密的戰友和寵兒,沈萬三的財富來自於權力的庇護,同樣又失之於權力的毀滅性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