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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想像,如果當初希拉里·曼特爾那部講述法國大革命歷史的作品《一個更安全的地方》在1979年就出版(而非實際上的1992年),她是否還會保持一個歷史小說家的身份,抑或是堅定地皈依其他文學類型。不管是何種因緣巧合,2009年《狼廳》的獲獎一鳴驚人,這是對希拉里·曼特爾多年來對歷史題材孜孜不倦的研究和創作的最高回報。該書不僅在評論界獲得一片讚譽,市場反響也空前熱烈。2009年9月,剛入圍布克獎短名單時,《狼廳》的銷量就已經與丹·布朗的超級暢銷書《失落的祕符》打成平手,在英國亞馬遜網排名緊隨其後。2009年10月《狼廳》獲布克獎後,次年3月又捧得全美書評人協會獎,對於一本大部頭的歷史小說來說,同時包攬英聯邦及北美大陸英語文壇兩項最權威的文學獎項實屬不易,而且,該書還創造了多項銷售奇蹟:至2010年7月,其精裝本在英國已售出21萬5千冊,全世界有30多個國家引進版權,總計銷量超過20萬冊,堪稱“史上最暢銷的歷史小說”。
都鐸王朝的傳奇無疑是英國曆史上最爲絢麗的華彩樂章之一,其中亨利八世血腥殘酷的宮闈祕辛數百年來給歷史學家和升斗小民帶來無窮無盡的研究史料和八卦談資。亨利八世一生換了六個王后,其中兩個離婚,兩個處決,一個死亡。爲了離婚,迎娶安妮·博林,亨利不惜與羅馬教廷決裂,大力推行宗教改革,解散修道院,致使英國王室的權力達到巔峯。然而,這所有的豐功偉績都離不開一個人,那就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托馬斯·克倫威爾。加拿大女作家瑪格麗特·阿特伍德在讀完《狼廳》的續集《提堂》後,稱“克倫威爾之於亨利八世猶如貝利亞之於斯大林”,而狄更斯則將亨利八世評價爲“真相是,他是一個混賬至極的惡棍,是人性的恥辱,是英國曆史上的一抹血污。”
<sup><small>[2]</small>可以說,亨利八世與克倫威爾這對君臣的關係遠比正史記錄得要糾結複雜。</sup>
托馬斯·克倫威爾何許人也?惡棍,無賴,野心家,政治家,還是改革家?其實,在希拉里·曼特爾對他產生興趣之前,他在各種文藝作品中早已濫觴——劇本、小說、電影、電視劇無一遺漏過他的身影,只可惜大部分作品中克倫威爾都是以反面人物或配角出現。莎翁的名劇《亨利八世》中,克倫威爾只是個籍籍無名的小配角。美國劇作家馬克斯維爾·安德森1948年的作品《千日安妮》(Anne of the Thousand days)中,克倫威爾被塑造成一個心狠手辣的無恥之徒。羅伯特·鮑特編劇的電影《四季之人》(A Man for All Seasons)(獲六項奧斯卡獎)中克倫威爾則成了野心勃勃的大反派,是葬送托馬斯·莫爾的元兇,該劇後來在百老匯也上演過。至於電影電視,以亨利八世爲背景的作品更是屢見不鮮:2007年風靡全球的美劇《都鐸王朝》至今已播四季,其中的克倫威爾是個見風使舵的投機分子,還有2008年的電影《另一個博林家的女孩》……這些影視劇作品在全世界掀起了一股“都鐸熱”,英國人的歷史卻能引起全世界粉絲的瘋狂追逐,當然其中不乏有帥氣迷人的喬納森·梅耶斯(美劇《都鐸王朝》中飾演亨利八世的演員)以及性感尤物斯嘉麗·約翰遜(《另一個博林家的女孩》中飾演瑪麗·博林,即安妮·博林的姐姐)的功勞,但更重要的還是那跌宕起伏、波詭雲譎的王朝傳奇吸引了觀衆。
拋開稗官野史,正史中的托馬斯·克倫威爾究竟是何等人物?他是亨利八世的親信,擔任過首席國務大臣,被封爲埃塞克斯伯爵,輔佐亨利八世推行宗教和政治改革,對抗羅馬教廷,解散修道院,爲英國向近代化國家過渡打下良好的基礎。他還促使國會通過了一系列改革法案,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至尊法案》和《王位繼承法》——《狼廳》中那位著有《烏托邦》傑作的聖人托馬斯·莫爾就是因爲拒絕宣誓擁護《至尊法案》而被處死。偉大的都鐸歷史學家傑弗裏·埃爾頓<sup><small>[3]</small>將克倫威爾視作建立官僚體系和議會構架之人。</sup>
時移世易,時間轉眼到了21世紀,輪到希拉里·曼特爾出場了。在她的筆下,這個大名鼎鼎,或者說臭名昭著的托馬斯·克倫威爾竟然煥發出新的生命力來。曼特爾的《狼廳》中,我們看到了一個爲了活命曾雞鳴狗盜的克倫威爾,他先後當過僱傭兵、聽差、廚工、會計師、商人、律師,掌握多種語言,少年時足跡遍佈歐洲大陸,能夠通篇背誦《新約》,積聚了非凡的商業智慧和權謀之術,最後擔任亨利八世的首席國務大臣,成爲權傾一時的政治家和改革家。通過克倫威爾的眼睛,我們見證了安妮·博林苦心經營,博取王后寶座,見證了來勢洶洶的宗教改革,見證了紅衣大主教沃爾西的失寵,見證了聖人托馬斯·莫爾的火刑,一幅波瀾壯闊的都鐸王朝政治、宗教和經濟的完整圖景躍然紙上。可以說,克倫威爾是串起這一系列重要事件的核心人物,也是這張密不透風的巨網上不可或缺的一個繩結。
曼特爾在2009年接受《紐約客》的採訪時,曾被問及如何發現克倫威爾這個人物的。她回答說:“幼年接受羅馬天主教教育時,我第一次看到這個名字……克倫威爾是所有事件的中心,然而在大多數小說和戲劇中,他卻居於次要地位,我想把他置於舞臺中心,把衆人的注意力聚焦於此人。”誠然,一個優秀的歷史小說家,要做的並非是讓讀者對一段歷史有一個全面的瞭解,而是讓讀者從一個全新的角度更深刻地瞭解這段歷史,並且意識到自己所觸摸的只是歷史的一角。正如著名畫家小漢斯·霍爾拜因爲克倫威爾所繪的那幅肖像畫,1534年的克倫威爾正處於人生巔峯,畫中的他坐在一張書桌前,手中攥着一卷紙,背靠着牆壁。身着黑色袍子的克倫威爾面色凝重,目視前方,彷彿正在籌謀着什麼,至於畫外的意蘊情感,讀者只能揣測了。
“他看到了畫中自己的手,放在面前的書桌上,微握的拳頭裏有一張紙。看着自己的各個部位,一根一根的手指,彷彿自己被拆散了一般,真是不可思議。漢斯把他的皮膚畫得像交際花的皮膚一樣細膩,但是他所捕捉的那個動作,那合攏手指的動作,卻像屠夫拿起屠宰刀時一樣堅定。他戴着紅衣主教的綠松石戒指。”(選自簡體字版《狼廳》P513)
克倫威爾曾對他的兒子格里高利說,曾經有人說他看上去像是個殺人犯。格里高利回答道,“您難道不知道嗎?”在外人眼裏,克倫威爾陰鷙冷酷——甚至連他的兒子也是如此看待父親的,他深諳“人對人是狼”(Homo homini lupus)之真理,可是曼特爾並沒有將他塑造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冷血之人,面對愛妻和幼女的離世,克倫威爾同樣展示了爲人夫、爲人父的深情一面,爲這個冷血之人注入了一絲溫暖的人性。《倫敦書評》的書評人科林·布羅曾評價《狼廳》說,“這不是歷史小說,而是一本平行歷史小說(alternative history novel),它們構建了克倫威爾的內心生活,它們與我們所知的歷史事件與圖景相平行。”
除了成功的人物描摹,小說中曼特爾運用的寫作手法也可謂大膽前衛,與傳統的歷史小說大相徑庭,得到了專家評委的高度讚賞。當時的布克獎評委會主席詹姆斯·諾帝曾說,“我們選擇布克獎得主的依據在於參評作品的整體內容,包括該書的篇幅、敘述時瀟灑馳騁的語言以及場景的設置等”,而曼特爾在這些方面的表現非常出色,“簡直優秀得不可思議”。小說中運用了大面積的心理獨白、人物對話,還有大量閃回、倒敘,讀者一個不留神便會在歷史的軌道中突然穿越了三十年而不知所措。如果說簡·奧斯丁的小說是由一場場舞會和下午茶中的閒聊構築而成的話,那麼希拉里·曼特爾則是將王朝的興衰起伏濃縮於一次次精心設計的對話之中。小說寫作選用的時態是現在時,而非一般歷史小說選擇的過去時,明顯有悖於語法規則,可以揣測作者是打算將這段16世紀的歷史以更生動逼真的形式展現在現代讀者的眼前,使所有的歷史事件彷彿發生在眼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