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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氏一手扶着頭又獨自坐了好一會兒,突然起身在祖宗牌位前跪下來,低聲禱唸道:“喬家歷代祖宗在上,喬門曹氏今日在此虔誠禱告祖宗在天之靈,保佑我喬家包頭的生意安然無恙,保佑大爺平安度過這一厄,大爺這一條命,就靠這口氣撐着呢!”她禱唸完,略覺心安,可剛一站起,先前曹掌櫃來取玉石屏風時的話又在她耳邊響起:“大太太,大爺真的覺得我們這回能贏?我們真的不會掉進達盛昌邱家的套裏去?”曹氏腿一軟,復又跪下,忍不住合掌道:“不,不……想我喬家,從祖父貴發公開始經商,一百年來,從沒做過一件傷天害理之事,就是這次與達盛昌邱家在包頭爭做高粱霸盤,大爺也是被逼無奈,我們憑什麼該敗?列祖列宗,喬家要是敗了,那就再無天理……”雖然如此這般地禱唸着,可這次跪下去,她許久都沒有再起身。
夜雖暗沉沉地籠罩着喬家這所百年大院,但統樓二樓的庫房舊傢俱中間,卻同樣明燭高燒。這裏堆着不用的破傢俱和生意上用的舊櫃檯之類,幾隻舊算盤和兩三本《商賈便覽》、《辨銀譜》、《客商一覽醒迷》胡亂扔着,灰塵滿落,平時罕有人至。
致庸正躺在這裏一箇舊木箱上睡大覺,一本翻開的《莊子》蓋在他的肚皮上。他睡得很沉,嘴角不時顫動着。可突然,他大叫一聲,猛然坐起,睜大眼自言自語道:“啊!不對,不是學而優則商,是學而優則仕!”致庸是個相貌平常的年輕人,中等身量,也許最多隻能稱得上白皙清秀,但奇怪的是,他一雙不大的眸子卻異常黑亮,這一點便使他這個相貌平常的人變得格外與衆不同。他自語的時候,那雙眼睛在暗夜中如同星星般閃亮着。不一會兒,他似乎完全醒了,撓了撓頭自嘲地笑道:“不對,我怎麼又做了這個夢?什麼學而優則商,孔夫子是怎麼搞的?……不行不行,這個夢得從頭做,是學而優則仕,不是學而優則商,孔老夫子又說錯了!”
瞪着眼坐了一會兒,致庸又像方纔那樣轟然躺下,過一會兒卻又轟然坐起,微笑着自語道:“不對!我想做的根本就不是這個夢!我想做的是莊周化蝶之夢。”他細了細嗓子,開始用晉劇藝人的腔調唸白道:“說的是這一天春光日麗,清風和煦,莊周閒暇無事,步入後園,見百花盛開,彩蝶飛舞,不覺心中大喜,俄然睡去,就有一夢,夢中莊周化作蝴蝶,左顧右盼,五彩的翅膀,小巧玲瓏的身軀,振翅而翔,栩栩然一蝴蝶也。只見這蝴蝶穿梭於花亭柳榭之間,徘徊於秋水長天之下,不覺大爲快樂。俄爾醒來,蝴蝶發覺自己竟然又成了莊周,莊周這下就不快樂了,讓他,不,讓天下的莊周之徒納悶的是,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原本到底是莊周呢,還是自由自在翱翔於花叢中適適然自得其樂的蝴蝶,亦或自由自在的蝴蝶原本就是我莊周?……不能啊不能,我快快樂樂的一個蝴蝶,怎麼可能成了這個叫莊周的傢伙呢……”他胡亂地念着,年輕的面孔上滿是無憂無慮的快活笑意,繼而“噗”一聲吹滅燭火,又倒下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去,那隻命運的金蝴蝶終於悄悄光臨了他的夢境,盤旋飛舞,熠熠生輝,繼而百隻,千隻,千萬只,旋裹了他整個夢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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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清晨的第一抹陽光照在喬家大院的時候,曹氏揉了揉一夜無眠的眼睛,走出房外。院內停着一輛藍篷馬車,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僕長順,正恭恭敬敬地在一旁候着。清晨像露珠一樣清新卻沉甸甸墜在花瓣上,曹氏長長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開始指揮僕人往車上搬東西:“該帶上的都帶上,喫的穿的,文房四寶,還有他常讀的書。對了,給咱們家太原府大德興分號曲大掌櫃的信,前些天送走了嗎?”長順一邊不歇氣地往車上搬東西,一邊回答說:“大太太,送走了,曲大掌櫃那邊已經回了信,說二爺的喫住行都安排好了,讓您和東家放心!”曹氏微微頷首,杏兒用眼覷了覷她,寬解道:“大太太,二爺這回去了,說不定就高中了;二爺中了,咱們家也就出了個舉人,不比二門裏達慶四爺他們家差了!”曹氏微微一笑,又嘆了口氣說:“就是中了,喬家三門也纔出了一個舉人,人家二門出過五個舉人呢!”她突然覺得有什麼不對,轉頭對杏兒說:“杏兒,都這會兒了,二爺怎麼還沒出來,不會還沒睡醒吧?誰跟着二爺呢?長栓,長栓——”杏兒捂着嘴笑了起來。曹氏顰了顰眉:“你笑什麼?”杏兒低頭斂容:“大太太,二爺平日裏睡不醒,今兒要去考舉人,事關一生的功名,他不會再像平時了吧!”曹氏哼一聲,欲說還休:“對了,長栓呢,怎麼也不見個人影兒?天都這時辰了!杏兒,長順,你們倆一個內宅,一個書房院,給我去找,快點!”
兩人趕緊去了,這邊張媽卻匆匆跑出來,直喊道:“大太太,您快進去吧,大爺嚷嚷着要起來送二爺呢!”曹氏大驚失色,轉身跑進二門。
一問精緻的內室裏,病沉沉的喬致廣正在榻上掙扎:“來人,我要起來——”曹氏快步走過去,接過張媽手中的藥碗:“大爺,你躺着,先把藥喝了。”致廣一把推開:“不,我不喝!”曹氏眼裏一下湧出淚花,顫聲道:“大爺——”致廣心裏一軟,便閉上眼睛,不再抗拒了。相對於弟弟致庸而言,兩人雖然容貌酷似,但致廣相貌堂堂得多,一舉一動頗有大財商的威儀,不過眼下的這場大病已經完全使他的容貌氣質走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