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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盗贼之害,神怒人怨,孰不痛心?而独有司者必欲招抚之,亦岂得已哉。诚使强兵悍卒,足以歼渠魁而荡巢穴,则百姓之愤雪,地方之患除,功成名立,岂非其所欲哉!然而南赣之兵素不练养,类皆脆弱骄惰,每遇征发,追呼拘摄,旬日而始集。约束赍遣,又旬日而始至,则贼已稇载归巢矣。或犹遇其未退,望贼尘而先奔,不及交锋而已败。以是御寇,犹驱群羊而攻猛虎也,安得不以招抚为事乎?故凡南赣之用兵,不过文移调遣,以苟免坐视之罚;应名剿捕,聊为招抚之媒。求之实用,断有不敢。何则?兵力不足,则剿捕未必能克;剿捕不克,则必有失律之咎;则必征调日繁,督责日至,纠举论劾者四面而起。往往坐是而至于落职败名者有之。招抚之策行,则可以安居而无事,可以无调发之劳,可以无戴罪杀贼之责,无地方多事不得迁转之滞。夫如是,孰不以招抚为得计?是故宁使百姓之荼毒,而不敢出一卒以抗方张之虏;宁使孤儿寡妇之号哭、颠连疾苦之无告,而不敢提一旅以忤反招之贼。盖招抚之议,其始也,出于不得已;其卒也,遂守以为常策。故曰招抚之太滥,由于兵力之不足者,此也。以上叙兵力不足。
古之善用兵者,驱市人而使战,收散亡之卒,以抗强虏。今南赣之兵,尚足以及数千,岂尽无可用乎?然而金之不止,鼓之不进,未见敌而亡,不待战而北,何者?进而效死,无爵赏之劝;退而奔逃,无诛戮之及,则进有必死,而退有幸生也,何苦而求必死乎?吴起有云:“法令不明,赏罚不信,虽有百万,何益于用?”凡兵之情,畏我则不畏敌,畏敌则不畏我。今南赣之兵皆畏敌而不畏我,欲求其用,安可得乎?故曰兵力之不足,由于赏罚之不行者,此也。以上叙赏罚不行。
今朝廷赏罚之典,固未尝不具,但未申明而举行耳。古者赏不逾时,罚不后事。过时而赏与无赏同,后事而罚与不罚同,况过时而不赏,后事而不罚,其亦何以齐一人心而作兴士气?是虽使韩、白为将,亦不能有所成,况如臣等腐儒小生,才识昧劣,而素不知兵者,亦复何所冀乎!议者以南赣诸处之贼,连络数郡,蟠据四省,非奏调狼兵,大举夹攻,恐不足以扫荡巢穴。是固一说也。然臣以为狼兵之调,非独所费不资,兼其所过残掠,不下于盗。大兵之兴,旷日持久,声势彰闻,比及举事,诸贼渠魁悉已逃遁,所可得者不过老弱胁从,无知之民。于是乎有横罹之惨,于是乎有妄杀之弊。班师未几,而山林之间,复已呼啸成群。此皆往事之已验者。臣亦近拣南赣之精锐,得二千有余,部勒操演,略有可观。诚使得以大军诛讨之,赏罚而行之,平时假臣等以便宜行事,不限以时,而唯成功是责,则比于大军之举。臣窃以为可省半费而收倍功。以上言不必调狼兵,但用南赣之兵行大军诛讨之例,即可成功。
臣请以近事证之。臣于本年正月十五日抵赣,卷查兵部所咨申明律例:“今后地方但有草贼生发,事情紧急,该管官司即便依律调拨官军,乘机剿捕,应合会捕者,亦就调发策应。但系军情火速,差人申奏,敢有迟延隐匿,巡抚、巡按、三司官即便参问,依律罢职、充军等项发落。虽不系聚众草贼,但系有名强盗,肆行劫掠,贼势凶恶,或白昼拦截,或明火持杖,不拘人数多少,一面设法缉捕,即时差人申报,合于上司,并具申本部知会处置。如有仍前朦胧隐蔽,不即申报,以致聚众滋蔓,贻患地方,从重参究,决不轻贷等因,题封钦依备行前来。”右八行录兵部文。钦依,今曰钦遵。备行,今曰行知,或曰咨行移行。时以前官久缺,未及施行,臣即刊印数千百纸,通行所属,布告远近,未及一月,而大小衙门以贼情来报者接踵,亦遂屡有斩获一二人,或五六人、七八人者。何者?兵得随时调用,而官无观望掣肘,则自然无可推托逃避,思效其力。由此言之,律例具存,前此唯不申明而举行耳。今使赏罚之典悉从而申明之,其获效亦未必不如是之速也。伏望皇上念盗贼之日炽,哀民生之日蹙,悯地方荼毒之愈甚,痛百姓冤愤之莫伸,特敕兵部,俯采下议,特假臣等令旗令牌,使得便宜行事,如是而兵有不精,贼有不灭,臣等亦无以逃其死。以上言申明律例,获效必速,请颁令旗令牌。
夫任不专,权不重,赏罚不行,以至于偾军败事,然后选重臣,假以总制之权而往拯之,纵善其后,已无救于其所失矣。臣才识浅昧,且体弱多病,自度不足以办此,行从陛下乞骸骨,苟全余喘于林下,但今万待罪于此,心知其弊,不敢不为陛下尽言。自请旗牌,恐人疑为贪权,故又自明其脱屣名位之素志。陛下从臣之请,使后来者得效其分寸,收讨贼之功,臣亦得以少逭死罪于万一。
文章之道,以气象光明俊伟为最难而可贵。如久雨初睛,登高山而望旷野;如楼俯大江,独坐明窗净几之下,而可以远眺;如英雄侠士,裼裘而来,绝无龌龊猥鄙之态。此三者皆光明俊伟之象,文中有此气象者,大抵得于天授,不尽关乎学术。自孟子、韩子而外,惟贾生及陆敬舆、苏子瞻得此气象最多。阳明之文亦有光明俊伟之象,虽辞旨不甚渊雅,而其轩爽洞达,如与晓事人语,表里粲然,中边俱彻,固自不可几及也。沅弟之文笔光明豁达,得之天授,若更加以学力,使篇幅不失之冗长,字句悉归于精当,则优入古人之域,不自觉矣。
方苞/请矫除积习兴起人材札子
此疏为乾隆二年所上,公年七十矣。公以康熙三十八年举于乡,四十五年成进士,时年三十九岁,因闻母病,未应殿试而归。五十年以戴名世之案被逮入京,下狱。五十二年出狱,召入南书房。雍正间屡迁至内阁学士。乾隆二年擢礼部右侍郎,上此疏。
臣闻人臣之义,国尔忘家,君尔忘身。士大夫敦尚气节,东汉以后,惟前明为盛。居官而致富厚,则朝士避之若浼,乡里皆以为羞。至论大事,击权奸,则大臣多以去就争。台谏之官,朝受廷杖,谏疏夕具,连名继进。至魏忠贤播恶,自公卿以及庶官,甘流窜,捐腰领,受锥凿炮烙之毒而不悔者,踵相接也。虽曰激于意气,然亦不可谓非忠孝之实心矣!惟其如是,故正、嘉以后,国政傎于上,而臣节砥于下,赖以维持而不至乱亡者,尚百有余年。以上言前明气节之盛。臣窃见本朝敬礼大臣,优恤庶官,远过于前明,而公卿大臣抗节效忠者,寥寥可数。士大夫之气习风声,则远不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