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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軍機處房子裏頭,達拉密小章京們看着劉坤一老頭子盛氣而來,都躲得遠遠兒的。南北兩鋪大炕上面,幾個軍機大臣都在那裏坐着,面前都是一堆摺子夾片。光緒下了國事求是詔,這些天遞上來的片子可多,都要軍機這裏匯總了,再轉遞上去。劉坤一進來,幾個人都起來打招呼。劉坤一草草回了一揖,轉頭就看着譚嗣同:“復生,別讓了,也不要茶水,我就問你一句話,你是要扶保大清呢?還是毀了大清?練新軍老頭子是舉雙手贊成,怎麼就把這些拳會都算到新軍裏頭了?現在直隸通省,你自己去瞧瞧,鬧成什麼樣子了!要不是老頭子的幾個營頭在北京周圍鎮着,現在說不定都在皇城根底下燒香了!你這是恨不得徐一凡聲勢不大哇!我問問你,是不是你的主意?如果是,我這就動本參你!”
譚嗣同愕然:“我沒傳這個消息出去哇?練新軍,要等宋慶那邊確實了才能進行。而且新軍就算要練,也得在地方起團裏頭裁選出精銳出來,練一營收一營之效,如何就讓他們現在起壇起拳了?和皇上回的章程,我也就是這麼一句話!”
劉坤一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來來來,我和你到北京城外頭瞧去!你自己看看,烏煙瘴氣成了個什麼德行!入孃的,燒香要是成得了事,當初就平不了長毛!”
聽他們倆一來一往爭得激烈,軍機處裏頭幾人,額勒和布和孫毓汶是不管大事小事,都不吭聲,許景澄資格太淺,裏頭就他銜頭最低,想插話也插不進去。徐桐資格老,載瀾血氣盛,兩句話就插了進來。
徐桐老頭子慢騰騰的整理着手頭折片,遞給達拉密小章京歸檔:“……這份摺子詞句不馴,而且犯了聖祖爺的諱,不要朝上遞了……我聽說,這些義民打的是扶清滅徐的旗幟麼!當初國朝幾次大亂,都是起團平下來的,湘軍淮軍,原來不過也都是團練麼!現在直隸義民感國朝二百餘年深仁厚澤,奮而起之,峴莊……我瞧着這事兒不壞啊!除了徐一凡,聖朝這些年也不消停,西洋鬼子東洋鬼子接二連三的來,更有無數二毛子漢奸,用洋貨,喫洋迷藥,把世道人心都毀成什麼樣子了!這次起團,處處和這些二毛子漢奸作對,我瞧着也是正本清源的大事業!我輩讀書士子,正因引導此等義民之一腔血勇,怎麼反過來還和他們作對呢?”
老頭子說得極慢,卻極鄭重,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兒。譚嗣同和劉坤一對望一眼,竟然不約而同都苦笑起來,和這過時而且一輩子沒做過實務的老頭子,什麼都說不明白。
載瀾在另一頭歪在炕上,他是降等襲爵的敦郡王,世鐸去後,軍機處他最親貴,人又不過才三十多,舉止未免就有些輕狂,他靠着炕桌聞着鼻菸兒,哼了一聲:“你們是沒瞧着這個熱鬧!我倒是這幾天去偷瞧了一眼,下人也幫着去瞧的,這幫人了得!說請神就請神,訣一捏,四瓣火的鳥銃頂着肚皮打,紅都沒紅一塊!別說他們是裝的空槍,我擠進去瞧了,地上鉛丸子都變了形狀!要是這幾十萬義民都有這個本事,還愁什麼洋鬼子和徐一凡?用他們來練新軍,大可使得!到時候他們成了營頭,我還要請老佛爺皇上賞兵呢,掛了帥下江南,征討徐一凡去!”
載瀾說着這個話題就來了精神,乾脆坐直手舞足蹈,說什麼除了刀槍不入,還有人拿着大蒲扇,扇一扇子彈鉛丸就落地。女的穿着紅衣服,一手挎籃一手小扇子,也能將子彈扇進籃子裏頭,更有提燈籠放神火的……說起來那是一套一套,額勒和布呆呆的聽着,孫毓汶乾脆閉上了眼睛,瞧着這些人生氣,犯不着。只有許景澄嗤笑了一聲,趕緊扭過臉去,載瀾說得正是起勁的時候兒,也沒留意到許景澄。
譚嗣同卻一拉劉坤一,扯着他就出了軍機處的房子,他面沉如水,吩咐蘇拉備轎,這纔對着臉上已經因爲徐桐載瀾荒唐言辭而變了顏色的劉坤一低聲道:“……這事情,只怕是康南海……學生和康南海算是同體,這事情怪到學生頭上,也完全應該,要不是劉老大人點醒,學生只怕就犯了大錯!我們這就去康南海那兒……”
劉坤一疑惑的看了譚嗣同一眼,譚嗣同卻是一臉的坦坦蕩蕩,到了最後,劉坤一隻是跌足:“復生啊,康南海是個荒唐人!幾十年宦海沉浮,熱衷小人老頭子見得多了,要是有點本事膽色的小人,那更是可怕,你可要盯他緊一點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