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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父親生於清宣統三年(1911)正月十六,屬豬。那一年辛亥革命爆發,清亡民國立。但凡有人問父親是哪年生,他就跟人家說他是宣統三年生,很有清末遺老的味道。他在幼年時上過幾天私塾,會背《百家姓》和《三字經》,還會打算盤,但不熟練。
在我的記憶中,父親不信鬼神,卻信命。年輕時他算過命,算命先生說他是雞兒命,刨一口吃一口。那位算命先生不幸言中了。一生的坎坷經歷使父親成爲一個虔誠的宿命論者,他從不對命運抱有幻想。不過在我看來,那位算命先生言過其實了。父親都不如雞兒,他有時幹刨終日卻得不到一點兒喫食。
父親的身材高大魁偉,村裏人都叫他“大個子”。父親去世後,我在整理他的遺物時,發現了他的一張照片,母親說那是父親辦什麼證件時照的。遺憾的是那張照片已經發黃,而且滿是褶皺,但還依稀可辨。那時父親很年輕,不到三十歲,棱角分明的四方臉,濃眉朗目,絕對不會辱沒“英武”這個詞的。
父親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年幼時,總覺得世界上沒有他辦不到的事。我家有個大水甕,能盛六七擔水,是父親用獨輪車從六七十里地的北山推回來的。據村裏老年人說,那年去北山推甕的人很多,以糧易物,去時推一口袋糧食,換好水甕後推回來,但只有父親真的推回了甕,其他人的甕都在半道上摔破了。
我長大成人後,曾想象過父親當年推甕的情景。甕豎起來裝就擋住了人的視線,還怎麼走道?放倒裝就必須要用繩子捆好,稍不留神就會車倒甕破。我想,沒有一頭牛的力氣是很難推回甕的。
父親對我讀書寄予厚望,因此對我要求極嚴,每天晚上都要我背書給他聽。背書我倒不怕,就怕父親那小簸箕似的大巴掌。那巴掌的滋味我領教過,至今回憶起來還有點兒膽寒。那時候鄉下沒有理髮推子,都剃頭,我最怕剃頭。理髮師自然是父親,他那小簸箕般的大手比剃頭刀更讓我望而生畏。他的大手抓我的小腦袋如同捏個小皮球,捏得我的腦袋瓜生疼,而且他的剃頭技術很糟糕,使我的腦袋瓜遭到雙重蹂躪,痛不堪言。我覺得哭能減輕我的痛苦,可他還不許我哭,我只能憋着,憋得臉都變了形。
我嘴裏揹着書,眼睛卻盯着父親那在我面前晃悠悠的大巴掌,看着看着思想就開了小差,思想一開小差,我就像斷電一樣,怎麼也記不起課文來。這時父親的大巴掌就毫不留情地扇我的屁股。平日捨不得碰我一指頭的母親也不來勸父親,我便殺豬似的哭號。
過後,我偎在母親懷裏抽泣。母親紅着眼圈,輕輕地揉着我發紅的屁股蛋,埋怨父親:“你心也太狠了,娃娃家指教指教就行了,看你把娃打成啥了。”
父親卻瞪起了眼珠子:“你知道個啥!‘養不教,父之過’。”念罷他的《三字經》,又說,“你是想還叫娃打牛後半截(吆牛犁地種莊稼)?!”
這時,母親便訓導我:“林娃,把氣爭上,好好唸書。念成了書就能喫上大白蒸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