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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放下手中的墨,他重新坐正姿勢,接着翻了一頁信紙。當時日本寫信的紙大多是捲紙。哲文不像理文那樣常給父親寫信,因此一次寫很多。
連維材翻了一頁,不覺微笑起來。下頁信紙上有一半是畫,畫着個戴眼鏡、目光有神的洋人肖像。這人長得瘦,但有種堅韌不拔的精神。肖像下面寫着幾行字:
他叫伯德海姆,一個十分頑固的英籍傳教士,他在地面上挖洞,又用挖起來的土把洞填起來,然後再把填起來的地方挖開。他五年來一直不停地幹着這個活兒。仔細看看他的臉。
以前理文的來信中也常提到伯德海姆。連維材曾經根據理文的描述,想象過他的容貌。但這和哲文所畫的大不一樣。連維材腦子裏描繪的是一個更爲精神抖擻、更爲肥胖的人。
一八一六到一八六一年,英船拉伊拉號和阿爾賽斯特號訪問了琉球。拉伊拉號船長叫巴基爾·霍爾,他就是後來曾在東京大學擔任語言學教授的B.H.張伯倫的父輩。張伯倫這名字就是用這位父輩的姓和名起的。霍爾寫了本《大琉球島航海探險記》,他們一行人好像很喜歡琉球,回國後,一些熱心的高級船員組織了一個俱樂部,叫“琉球海軍使節團”,並募集資金,準備向琉球派遣傳教士。伯德海姆就是這個“使節團”派出的第一個傳教士。他到琉球是一八四六年,距霍爾航海到琉球已過去了二十七年,琉球海軍使節團這才完成夙願。派遣傳教士的願望是實現了。可是,傳教的工作卻沒什麼進展。正如哲文所嘲笑的那樣,伯德海姆的努力令人感到就好像是挖了一個洞又填上,填上了又再挖。
在伯德海姆肖像畫的後面,哲文繼續寫道:
跟這個頑固的傢伙還不得不長期交往下去。幸而出現了另一個人,跟這人交往將會獲得更多的好處。最近我每天都去見他。他在這兒待的時間不會太長,我必須要抓緊時間同他交往。
這人就是中濱萬次郎,他以“約翰萬次郎”的名字聞名。他原是土佐漁民,因漁船遇險,在海上漂流,被美國捕鯨船救起,直接去了美國,在那裏接受了學校教育。他十四歲遇險,在美國過了十年,日語幾乎忘光了,偶爾回憶起來的也只是土佐方言,在琉球誰也聽不懂。萬次郎在美國學的是航海術和測量術。他之所以回日本,是因爲覺得自己所學的東西也許會對祖國有用。一八五一年一月,載着他的美國船停靠琉球時讓他下了船。凡到過外國的人,即使是在海上遇險的漂流民,回日本也要受懷疑。萬次郎在琉球被扣留半年多,回國後,他在幕府當官,後來在學校中當教授。
對語言不通的萬次郎來說,伯德海姆是個很好的談話對象。但這兩人性格不相投。對伯德海姆來說,一個會英語的日本人有點奇怪,而萬次郎也對伯德海姆滿腦宗教思想感到厭煩。碰巧這裏有個會英語的連哲文。從年齡上來說,三十二歲的連哲文比四十歲的伯德海姆更使二十四歲的萬次郎感到親切。哲文常常全神貫注聽萬次郎說話,萬次郎對他也懷有好感。哲文還有着萬次郎所不瞭解的畫家天地,萬次郎從哲文那兒吸收了不少關於美術和清國的知識。而伯德海姆的世界,萬次郎早就十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