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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11月·江西瑞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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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剛剛開始時候,飄蕩在中國東南一角的絢麗的快樂之夢,曾經使那片狹窄的山川宛若天堂。
當時,世界並不快樂。美國失業人口達一千五百萬,羅斯福將一美元的價值降至了六十美分。蘇聯開始推行集體農莊,斯大林認爲資本家會選擇戰爭來擺脫蕭條。納粹衝鋒隊在紐倫堡舉行了大規模閱兵,阿道夫·希特勒預言德意志帝國將存在一千年。墨索里尼說“國家就是我”,意大利軍隊陳兵奧地利邊境四十八萬——而這一切對於中國並沒有特別的影響。真正令這個國家悲傷的是接踵而來的天災人禍:長江流域的洪水使二十萬人喪生,綏遠、山西、陝西的地震又使七萬人死亡,而掙扎在貧困線上的饑民多達五千七百萬。當經濟一敗塗地的時候,統治集團內部因利益分配失衡突發分化:反對蔣介石的馮玉祥、閻錫山等軍閥擁兵自重,建立了與國民黨南京政府對立的“第二政府”,由此引發了以搶奪地盤爲目的的軍閥混戰。戰火波及十多個省份,戰場縱橫綿延千里。爲了維持浩大的戰爭開支,自稱爲“政府”的軍閥不斷向百姓攤派名目繁多的賦稅。戰爭剛剛開始,在主戰場之一的河南,農民所負擔的軍費數目是本來就已十分沉重的田賦的四十倍以上,而且各種稅收已經提前徵收到了一九三六年。戰爭進行到第五個月時,軍費開支高達五億多元,雙方死傷人數在三十萬以上。這時的中國猶如一個巨大的難民所——數千萬爲躲避戰爭而流離失所的平民、人數多達五十萬的失業工人以及那些番號不同但心情同樣絕望的傷兵混合在一起,徘徊於荒蕪的田野與破敗的城鎮中。
然而,還是這個國家,在江西與福建的交界處,在那一小片被國民黨當局宣佈爲“赤色匪區”的土地上,傍晚時分響起了快樂的銅鑼聲:“太陽落山後在澎湃廣場開羣衆大會!”接着,在夕陽的餘暉裏,一個身穿灰色軍裝的小戰士滴滴答答吹響了軍號。正是晚稻收穫的季節,金黃色的稻浪在這片土地上一直盪漾到山腳。赤衛隊開始幫助各家收割,婦女們把晚飯和水挑到地裏,然後再把沉甸甸的稻子挑回家,竹扁擔在她們的肩上吱呀呀地唱歌一樣響着。大路上,遠遠地開來了一支長長的隊伍。“是總部警衛師,到瑞金去,準備開大會啦!”帶領隊伍的幹部和老人們打着招呼。隊伍前面的紅旗在晚霞的映照下如同一團飄舞的火焰。村裏的大會按時召開,村蘇維埃幹部輪番上臺講話:要選舉啦,大家要把最革命的人選出來!不錯,白軍知道我們開大會的計劃,那又怎麼樣?我們的隊伍正在前線打敗他們的進攻!我們要創造一種新的制度,有了新的制度,我們就能爭取自由進步的生活。同志們!蘇維埃勝利萬歲!
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儘管存在的歷史十分短暫,但這個“國中之國”存在的時候卻充滿了勃勃生機。站在今天的角度,無論如何都無法準確地想象當時中國的瑞金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瑞金位於福建、江西與廣東三省交界的偏僻之處,即使在大比例中國地圖上也很難被一眼看見。但是,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初,這裏空前密集地聚集着信奉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現政權的反叛者——作家、詩人、哲學家、教育家、職業革命家、舊式軍官、流亡學生、破產商人、逃離婚姻者以及被生活壓榨得無路可走的赤貧的農民。瑞金是一座蘇維埃京城,一座在當時的中國除南京之外的另一個首都。這個首都所管轄的“國土”,除了中央蘇區以外,還有十幾個面積和人口大小不一的蘇區:江西贛江以西與湖南東南部交界處的湘贛蘇區,湖南、江西與湖北交界處的湘鄂贛蘇區,江西東北部、福建西北部與浙江、安徽交界處的閩浙贛蘇區,湖北、河南與安徽交界處的鄂豫皖蘇區,四川與陝西交界處的川陝蘇區,湖南與湖北西部交界處的湘鄂西蘇區,湖南、湖北與四川、貴州交界處的湘鄂川黔蘇區,海南島上的瓊崖蘇區,廣西西部的右江蘇區,福建東部的閩東蘇區,陝西北部與甘肅東部交界處的西北蘇區。這些屬於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的“國土”,總面積一度達到四十多萬平方公里,人口達到三千多萬。
蘇區祥和的生活景象,出乎當時所有中國人的意料。
鼎盛時期的中央蘇區,面積達八萬多平方公里,被劃分爲四個“省”和六十多個“縣”,人口四百五十萬之衆。中央兵工廠和印刷廠都設立了分廠,菸草、製糖、織布、造紙、製藥等工業和手工業的規模不斷擴大。蘇區設有對外貿易局,鼓勵商品輸出和輸入,各地的商販不顧國民黨軍隊的嚴密封鎖,甘願冒坐牢和殺頭的危險長途跋涉來這裏進行貿易。瑞金城的南關外設有市場,農民和商販們在這裏擺攤設點,百姓與紅軍採購員穿梭其中,討價還價之聲不絕於耳。蘇區還爲紅軍官兵和他們的家屬開辦了供應生活必需品的專門商店,規定國家企業和合作社贏利的百分之十要拿出來服務於紅軍家屬,紅軍家屬一旦患病或遇到困難就會得到踊躍的募捐。蘇區通行江西工農銀行發行的鈔票,由於有大量的黃金和白銀作儲備,這種鈔票比國統區發行的鈔票值錢。在蘇區濃密的樹蔭下和寬闊的水田旁,學校、醫院、合作社、俱樂部、政府機關散落其間。每一個清晨和黃昏,瑞金的天地間都會響起紅軍官兵的歌聲:
當兵就要當紅軍,我爲工農爭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