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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曉得!”四川兵寧萍萍接道,“生茄子算什麼,她喫生蔥生蒜生韭菜,生白菜蘸了醬油也喫!”
“她洗頭用鹼塊!”
“她胸罩是自己縫的!”
白莉尖刻地笑道:“她可是真正的貧下中農!……喝棒子渣糊糊長大的!”
新兵們背地議論歸議論,但對這位“田班長”可不敢當面違拗。她膂力過人,從那個農民家庭繼承了一手板胡絕技的同時,也繼承了一副良好的體魄。每逢宣傳隊出外演出,她一人能扛起百餘斤的燈光皮線。那隻重達一百五六十斤的定音鼓,她“咳哧”一聲就上了肩。她愛和男兵扳腕子,贏了就說:“二百來斤,我扛着就走;一百來斤,我夾着就走;七八十斤,姑奶奶捏着就走!”
一九七四年冬天拉練,宣傳隊在一座穀倉裏宿營。傍晚在打穀場演出完畢,又困又累,二十幾個姑娘擠成一排,倒頭便睡了。田巧巧說桑採夜裏愛蹬被子,便主動挨着她睡。第二天天不亮集合,桑採抱怨一覺起來穿不進鞋了。她拼足力氣將右腳往那高靿膠鞋裏塞。喬怡想起《紅樓夢》裏的一句話,笑道:“才走了幾十裏,哪裏就大了腳!”她幫她把鞋勉強套上,但走了兩步,桑採感到極不舒適,就着門口透進來的微光,脫鞋一看,便聽她“哇”的一聲慘叫,把鞋子從門裏撂到院子裏。大家問她,她只是哭,喬怡到院裏幫她找鞋,她大叫:“那鞋我不要了!你行行好幫我扔了它吧!”喬怡拾起那隻鞋時纔看清,裏面有隻壓扁的死耗子。田巧巧一聽卻大笑:“我說呢,夜裏翻身被什麼硌了一下。我迷裏麻糊抓起那毛茸茸的玩藝隨手一撂……好傢伙,還真準!”桑採捂着臉,悲憤地抗議:“你還笑!你還笑!……”她哭得嗚嗚咽咽,把腳上那隻襪子也拽下來,狠狠扔出門去。田巧巧笑得止不住,一邊笑一邊拿着桑採的鞋襪到塘裏替她洗涮去了。
到了早上開飯時間,大隊人馬都在談論這個笑話。軍機關的參謀幹事們一個個到田巧巧面前點頭哈腰:“我們服了!怪不得你背得動兩三個揹包——勁真大,把那耗子壓成了一張鞋墊兒!”自此,無人再叫她田巧巧,只叫她“大田”、“田胖”,更有那刻薄傢伙叫她“黑田大佐”,等到電影《春苗》上映,她便成了“田胖苗”。
拉練途中,宣傳處又將一項原屬於他們份內的工作推給了宣傳隊:弄來一大摞圖片,讓他們在演出場地周圍順便掛一掛,並指令要派一個人做口頭解說。這些圖片的內容是宣傳“計劃生育”,號召婦女們“結紮”。幹這種營生自然是女的比男的合適。但參加拉練的二十多個姑娘,甭說去做口頭講演,就是聽見這類術語也臉紅心跳。大夥推來推去,最後田巧巧罵了一句:“宣傳處的幹事全是孫子!”便把這事攬到自己身上。從此她身邊總集合着一羣拖兒帶女、敞着懷奶孩子的山鄉婦女。這些女人聽她講解那些圖片的內容時,總是聚首地竊笑,再不就相互打罵笑鬧:“你去呀!你去騸了呀!”有那麼一兩個快嘴利舌的當場問田巧巧:“你生過幾個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