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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窗外是遼闊的華北平原,一片新綠。一九七九年秋天喬怡考取了北京廣播學院進修班。列車開過這一帶時,她下了車。那天剛下過雨,地裏的髙粱掛滿亮晶晶的水珠。她掘開溼漉漉的土,將一把板胡掩埋逬去。她沒有驚動任何人,一切都是按死者的願望辦的。田巧巧沒有回來,她的板胡代表她安臥於這片熱土,依偎着那個小村,和她年邁的父母。喬怡在培最後一把土時忽然哭了,因爲這時她才意識到屬於田巧巧的一切都不復存在了。她所掩埋的是一支已成過去的歌。
一模一樣的大地,一模一樣的小村,然而沒有一模一樣的田巧巧了。
假如田巧巧活着,她會向楊燹解釋一切的。在整理田巧巧的遺物時,喬怡發現一封夾在筆記本里的信。信封了口,上面寫着“喬怡親啓”。信的開頭是:“假如你看到這封信,證明我已經不在了……”而信的結尾卻寫道:“希望你能向楊燹澄清自已,希望你倆和好,希望你們和好以後不要恨我……”
中越邊境自衛還擊戰結束後,楊燹很快回部隊去了,喬怡也北上就讀。她試着寫過一封短信給他,而他沒有回信,因此由戰爭的特定環境建立的某種溝通,又阻塞了。喬怡甚至有些後悔,假如當初把田巧巧信中的內容告訴楊燹,說不定局面早已扭轉。而現在,一切都僵了,冷了,或許任何解釋都嫌遲了。“覆水再收豈滿杯”。
有人碰了碰她的肩膀:“喂,你的包可以放上去了,我給你騰了地方。”喬怡看見跟她說話的是位女乘務員。
“不用,這包不沉。謝謝。”
喬怡欠欠身子。說實話這包壓得她的腿直髮麻。她公私兼顧,爲這篇小說和小說的作者踏上這三千里路的旅途,兩個出發點將歸於一個目的地。假如小說的作者真是楊燹,那麼不難看出他對她的看法未必惡劣,甚至仍象過去那樣美好。而這杯美好印象又被一大團誤會纏繞着,隱隱透出深深的遺憾。
在喬怡心裏將要死去的念頭突然復活了。小說偏偏落到她手中,她認爲這是丘比特給她的最後一個機會。她不記得自己是怎樣闖進副主編辦公室的,但副主編驚異的目光使她意識到自己臉上帶着怎樣的興奮、失態,和失眠人特有的神經質。副主編聽完她的請求,慢吞吞摘下軍帽,用手帕擦着發紅發亮的腦門。他顯然鬆了一口氣,她剛纔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把他嚇壞了。
“你斷定這個作者是你的戰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