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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滿意地欠了欠腳跟,接着談起解放軍是個怎樣的大學校,大家庭。不作美的天在這個最莊嚴的時刻下起雨來。隊伍裏的桑採伸出舌頭去接雨點,身材最矮小的黃小嫚縮得更矮了,還有兩個姑娘掏出花手帕頂在頭上。喬怡更是騷動不安,她軍帽下拖了一根長長的辮子,聽外婆說,淋了雨,長頭髮非生蝨子不可。而這個穿人字呢軍裝的人眼皮也不眨,仍筆直地站在那裏,講着“大學校、大家庭”。雨下大了,隊伍開始騷亂,新兵們都縮起脖子,表情又可笑又可憐。十三歲的桑採終於耐不住叫道:“下雨了呀……”
“徐教導員,”將要任女兵班長的田巧巧站出來替大家請願,她是有一年軍齡的老兵了,“是不是先上車?……”
徐教導員陰沉沉地看着這個不象樣的隊伍。
“立正——!向右看——齊!”
新兵們看見右邊停了一輛紅白相間的大轎車,只等一聲“解散”,他們就準備逃到那裏面去。二月的雨,淋在身上不怎麼帶勁兒。可徐教導員毫不動心,把身板挺得更直了:“你們雖是文藝兵,但首先是個兵!是野戰軍的文藝兵!所以要象個兵樣!”
隊伍裏有人斗膽發議論,說他“比郭建光還郭建光”,“比楊子榮還楊子榮”。他讓大家披上雨衣。而等新兵們將周身裹嚴實後發現他那發白的軍裝顏色變深了,被雨淋溼的部分在迅速擴大版圖。他毫不在乎,嗓門依然發出金屬之聲。新兵們不再有想逃的了。看着這個“兵”,他們開始玩味“兵”的含義。剛纔圍觀的老百姓一轉眼全逃到有屋檐的地方去了。只有“兵”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逃。彷彿他們頓生一種“兵”的意識,頓悟一種“兵”的驕傲。他們學他的樣,都把腰挺得直直的……
那一天,他們步行進入軍營,在徐教導員帶領下,一路唱着《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桑採嗓子唱劈了,黃小嫚在雨裏直吸溜鼻涕,喬怡的揹包不久就到了田巧巧肩上。多數人走得歪歪趔趔,哼哼唧唧。事後他們才知道,這位教導員領着他們幾乎繞城走了一週。
五路汽車來了,喬怡最後一個上車。她對任何事情都顯得缺乏熱情,或者叫心不在焉。
她的心不在焉曾惹惱過不少人。徐教導員頭一次就發現了她這個特點:“大家都唱歌,你爲啥不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