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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大浴缸和藥水皁始終沒將他洗白,尤其他跟哥哥走在一道,別人向母親恭維哥哥清秀白淨,說到他,只有一句,“怪結實的。”
連他本人也常常懷疑自己的血統。他感到自己身上的關鍵素質不屬於這個家庭。他從小就試着要破壞這個家庭的規矩。他常趁父親轉過身時,把魚缸裏的“鶴頂紅”拎起來。他知道這名貴的金魚是父親最珍愛的,是父親工作之餘唯一的喜好。他將魚放在玻璃板上,看着它掙扎,快速翕動着嘴巴。
他一面享受由此而來的快意一面緊張地窺視父親的脊樑,他能在父親轉過身的同時將魚放回缸裏。他的用意不在懲罰魚,而在於懲罰這個過於忽視兒子存在的父親。他總想弄出點什麼驚人之舉打破這個家庭嚴肅得不近情理的相互關係。這家裏的氣氛使他想大喊大叫,而當他大鬧之後,父親就讓保姆把這個“野孩子”領下樓,那間堆雜物的沒窗的小屋就是他的禁閉室。
父親對他說:“什麼時侯放你出來,我將酌情而定。”並常用“我正告你”這類不屬於兒童理解範圍的詞彙。每當被“正告”時,母親臉上總露出少許不忍,她反對任何強硬措施。但就她那副永久性溫和的面孔來說,倒不如父親來得痛快。
母親只有一個宗旨:“要什麼?拿去!不要來煩我。”她以爲將好喫的、好穿的、好玩的一古腦堆在孩子面前,就是天下第一的慈母了。
小時上幼兒園,每到週末,當他一見母親總是打老遠就跑上去,向她熱烈敘述一個禮拜中他看到和感受到的一切時,母親總象急於脫身似的匆匆走開。母親沒吻過他。“俄狄普斯情結”只在他單方面起着作用。
後來他上學了。在入學填表格時父親的名字剛一出現,就聽見周圍一陣唏噓聲。他當然地成了班裏笫一任班長,但第二年就被革職了:他天生不具備那些“好孩子”的素質,總喜歡按自已的一套行事。他尤其不善於管理別人,他認爲討厭的傢伙就用拳頭整治。他很崇拜神話裏那些山大王,常常做出凶神惡煞的樣子。他不當班長,但周圍仍聚集着許多人,不知是懾服於他的父親,還是懾服於他的拳頭。
他個頭很快超過了哥哥,所以改變了撿衣服穿的局面。他爲此已對哥哥不屑一顧。上中學頭一年,母親爲他買了一輛深藍色錳鋼跑車,鳳凰牌,二六型,全包鏈盒,騎上去風一樣輕。這輛車把全班男同學的心都搔癢了。當他騎車從人羣裏穿過,人羣會陡然止住。甭管多麼熱烈的談話,變得靜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