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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的妒忌也使他感到快意。這是一個男孩子虛榮心抬頭的年齡,也是雄性意識初醒的年齡。他從壁櫥裏翻出父親從蘇聯帶回的長統皮靴,將靴子拭得賊亮,穿在腳上使他更添了幾分身高。加之過早出現的脣須及兩鬢黑黑的茸毛,頎長的雙腿和寬肩膀,使母親也不由帶着驚訝的目光注視他:似乎他這變化是一夜之間完成的。
他感到女同學在他面前頭一次臉紅,頭一次用溼漉漉的目光追隨着他,他也頭一次心滿意足。這滿足畢竟不是那些平民家庭能夠給予的。父親的冷漠與母親的恆溫又有什麼關係呢?作用於他生活的是他們的地位,而不是他們的面孔。他隱隱爲這樣一個家庭開始自得……
幸而一場大風暴把他剛剛萌起的優越感沖刷掉了。初中剛畢業,父母被雙雙剃了陰陽頭各處遊街。
“喂!你爸是啥玩藝?”男女同學站在他周圍的課桌上,俯視着他,“你爸是走資派!是大叛徒!陰陽頭!是……”
他猛一抽桌腿,那幾個嗓門最高的栽了下去。接着,他遭到一頓痛揍,那些羨慕與妒忌的拳頭徹底懲罰了他的傲慢。落難公子頭一次想要與人平等了。他是個普通人,離開了家庭,他的價值等於零或負於零。
他不再去學校,因爲學校的各派紅衛兵組織均不接收他。他剃了平頭,穿起父親早年的破軍裝,整天煞有介事地上街抄有關父母的大字報,讓父母及時瞭解外面的情況,好早作打算。
有一天夜裏,正當父母結束了最後一場批鬥歸來,全家準備安寢時,院子的大門被擂響了。母親嘴脣發白,呻吟似的說:“別讓他們進來!我受不了!……”她拿起安眠藥瓶子,眼睛如兩孔乾枯的井,黑洞洞的充滿絕望,“誰也不要靠近我!要是他們進來,我就——”
父親和母親撕扭着,安眠藥撒了一地。母親摟着父親嚶嚶地哭了:“我受不了!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