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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真的倒下了……可爲什麼只有我才目睹了它倒下的過程?”
<h3>我看到了你沒看到的……</h3>
大風在凌晨停止吹刮,天空中呈現着一種浸滿毒液般的暗黃,風中那些細小的浮塵來回緩慢飄浮着。女真一夜未眠,躺在風中,整夜被一種心情撫摸着。那種感覺一直在她的心裏邊,直到她醒過來,那就是見到單一海,把昨天那幕怪異的景象告訴他。哪怕只是一種幻覺。何況,自己當時是真的清醒着呀!
她在晨間暗淡的天光中抬起頭,身上蒙着厚厚的一層灰塵,頭髮糟亂乾硬,已經與粉塵混在一起,乾乾地爬伏在她的頭上,像幾條纏結在一起的繩索。她稍微一動,頭竟有些暈眩。她不由地靠緊車廂板,輕微呼吸。她的腿仍腫脹着,左臉的腫脹已經擠壓着她的左眼了。她的那隻眼睛,肯定可笑地腫着,中間只有一條細微的小縫了,那小縫中她已覺出了注視的困難。她暗自感傷,自己肯定很醜。以前從未想過的醜,這會兒竟真的成了自己的了。同時想到,也許我們等不到別人來救,自己就已經躺倒在這裏了。她的腦際再次閃過單一海,心中凝起一個疑問,他現在在哪裏呢?
她從挎包裏找出日記本,她記日記已經有10多年了。那些日記本像另一個她的影子一樣,忠實地追隨着她。記日記其實是與自己的對話,每當她經歷某種心境。或者遇到讓自己難以克服的困難。她最好的排解方法,便是孤坐一隅,獨自在日記本子上傾訴。這種傾訴由於是面對自己,所以更多了幾分動人的色彩。她可以放肆而不必有所顧忌。每次書寫完畢,她都會感覺出莫名的欣快。那些鬱結的事實化成了一種文字和心境,當她重新審視時,只把這當做別人的心情去咀嚼,於是許多看不清的事實便有了新的視角,許多傷害現在看去竟只是一種誤解。
日記本捧在手中,掉下許多沙土。她凝神靜思片刻,在本子上寫下昨天的一些感覺:“今日遇沙暴……我們迷路已進入第五天,食水皆無,仍沒見救援人員。我的腿已化膿,臉上仍痛。豔芳和其餘二戰士已近於崩潰邊緣,我們再也不能等了……”她落寞地寫畢那12行字。手抖得厲害,胸腹中傳出咕咕的餓鳴。她咬住筆桿,似乎在用這種古老的動作來幫自己減輕飢餓的侵襲。
太陽這時蛋黃般浮起,它一躍一躍地在沙塵間飄動,天際呈現着深深的土黃,深深地吸引着女真。那些景象此時清晰地浮出來,她竭力捕捉那些一閃即逝的記憶。回憶越來越清晰,那些戰士吶喊着衝向對方時,她已決定把那些東西記錄下來了。
她旋開圓珠筆,用文字吧?太貧乏了,那種傳說般的景象幾乎沒辦法用文字來表達,何況那些東西如同一種幻覺,也該用幻覺般的東西來呈現。她下意識地想,還是用圖來畫吧!把自己見到的那些東西,用圖存起來。女真被這種計劃激發得興奮起來,胸腹中的飢餓似被擠到了一邊,手也不抖了,哦,激情原來是可以幫助人的精神的啊,至少可以替代飢餓。
她再次打開日記,紙堅硬光滑,正好適於繪畫。女真想起那隊死神般勇敢的戰士,幾乎不用思索,便繪下了他們拼殺時的身影,那些戰士的頭像在她的腦際交替出現,擠湧着,出現在圖板上。女真感覺不是自己在畫,而是有種神力在幫她運筆。她在那種慣性般的思維中,恣意畫去,心際暢快得如同在淘洗某件生鏽的器具……不到一個小時,她已繪完四種場面,那些畫都呈現着一種幻覺般的激情,但所有的細節卻都呈現着驚人的逼真。連她也覺得驚訝。這時,她逐次審視,發現竟忘了繪出那座古城塌毀的情景。古城也許仍在,可它爲什麼卻倒下了,並且只成爲一堆塵煙?這種傾倒像一個謎,在她的內心旋轉。不知爲何,她有種莫名的擔憂。她真希望這城不倒,這城的倒下更像某種象徵呵!如果讓單一海,不,還有子老看到,他們將會做何感想?她知道,這座城其實永遠不該倒下去,因爲它已像他們尋找的理想一樣矗立着了。
而她卻看到它倒下了,並且毀成了一座殘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