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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癯”是王舉人願意拿來形容自己的兩個字。中等的身材,小瘦臉,王舉人並沒有使人望而生畏的威嚴。全身,除了一些不十分硬的骨頭,便是一些帶着皺紋的軟皮;無論他怎樣憐愛自己,當他摸到自己的一身骨頭與軟皮的時候,也感到十分失望。所以,他一天到晚總去摸他的鬍鬚,好教他的手有個地方放一放。他的鬍鬚也並不體面。一共大概有幾十根吧,而且每一根似乎都沒有固定的顏色,黑不黑,白不白,又不肯定的黃或紅。其中,有四五根很長,十幾根極短,其餘的都一根有一根的獨立的尺寸,彷彿完全是偶然的長在一處。
可是,王舉人很珍惜這些根“烏合之衆”的毛兒,因爲他以爲只有這種稀疏,古怪,不美觀的鬍鬚,才正好配得上他的“清癯”。他常常的想:憑他的小瘦臉,稀鬍子,再加上藍紗袍,大紅福字履,和一把雕鴒扇或團扇,教傳真的好手給他畫下像來,他必定和陶淵明,李太白,至少也和吳梅村,一樣的瀟灑俊逸!
一陣狂風,也許把他吹散,一場暴雨,也許把他澆癱。但是,即使被風雨摧毀,他的眼睛會永遠完整的存在。他的生命的力量,彷彿都在這一對眼睛上呢!單眼皮裏包着一雙極圓,極黑,極活動的眼珠,一齊往上翻,一齊往下落,一齊往左往右疾行。他的一雙黑眼珠,在單眼皮的掩護之下,象一對詭計多端,無時不鬧事作崇的小黑鬼兒。自左而右,或自右而左,兩個小黑鬼極快的一走,從這個眼角走到那個眼角,他便從聖經賢傳看到兩個銅板比一個銅板多!“夢蓮!”王舉人託着水菸袋,用單眼皮遮住黑眼珠——他不願教女兒看出他的聰明,因爲心中有些怕她。“你看怎樣?”
“什麼怎樣?”夢蓮似笑似不笑的問。
“聽說,連東門外的松林裏都來了軍隊!”他用水菸袋向東指了指。他不敢說“戰事”
兩個字,而只提出松林裏的兵。他怕戰爭。
“這兩天,我的心老跳!”夢蓮把柔軟而潔白的小手按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