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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隊長甚忙,可是也很自在。他的心裏極忙,忙得象剛開春的蜜蜂。他的臉上和身上可是沉穩的象個老牛。王宅所有的人都喜歡他。他不常說話,可是隻要一開口就招人笑。他的嘴很甜,一張嘴不是“二叔”就是“四大媽”。他的手又很勤,人家的眼睛向茶壺那邊一轉,他馬上端過茶去;人家剛要欠身,他過去把火添上。他有力氣,又不偷懶,他一個人作了三個人的事。
他並不教大家起疑心,因爲他替他們作事,並非故意的討好,而自有他的打算——一種狡猾的誠實。他常常念道:“俺可就是喫的多咧!”大家放心了他,他的熱心幫忙,敢情是爲多喫一口。於是,四大媽在餐後,還給他藏起兩個大餅子來。
他不愛多說話,可是抽冷子也會說個頂放肆的農村間的笑話,招得大家把肚子笑疼。別人笑,他板着臉。女人們臉紅了,他滿不在乎。連男帶女都善意的指着他說“真是活寶!”
在他的種種工作中,他最喜歡挑水。自從他上工,王宅的水缸,罈子,罐子,永遠是浮着沿兒的水。一看缸中空了四分之一或五分之一,馬上他挑起水桶就走。他不僅到離王宅最近的井去汲水,他各處去找井,他的理由是試一試各井的水,看看哪一口井的水最甜。
當他挑水桶在街上走的時候,他的眼睛給同他來的弟兄們點了名。他們誰也不招呼他,大家的眉毛往上一挑便彼此會意。有的面向南,手抓抓頭,他知道了:這傢伙是住在南門外。有的用手摸摸鼻子,他知道了:這傢伙已住在城內。他不用向他們作暗號,因爲他的水桶上有很顯明的“王宅”兩個字。他把水桶換換肩,他們知道了:要小心。他把水桶放下,休息一會,他們曉得等候命令。
他真勤,真愛挑水,王宅的人都曉得了他有挑水的癮。看他,當挑出空桶的時候,他故意的教水桶左右的搖擺,口中哼唧着又象老鷹叫,又象是一種什麼古怪的梆子腔,他的快活簡直象每頓都喫肉餡的餃子似的,當把水挑回來,離朱漆大門不遠的時候,喝,他一手扶着一頭的繩子,水桶紋絲不動,他的大腳象在地上彈似的,快步如飛。直到晚上入寢,他才摸着肩上紅腫起來的肉,偷偷的說幾聲:真要命!
他不敢早睡,也不敢晚起,他怕夜裏說夢話,教別人聽去。別人都睡了,他才睡;別人都沒起來,他先起來;這樣,他才放心自己。他很疲乏,有時感到焦躁,可是他須管住自己的脾氣——真要命!
在井臺上,他遇見了李德明——也挑着一副水桶來打水。石隊長一邊汲水,一邊下命令:“你回去報告這裏的情形,趕快回來!不容易進城,就到老鄭那裏去,他會幫忙!”李德明邁步就走。石隊長急切的說:“水桶!真要命!”
文城的人這幾天頗有點死而復活的樣子,而敵人的檢查與防備也就更嚴的,所以石隊長告訴李德明“不容易進城,就去找老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