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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病了。我不這麼想。”他神色悽然地環顧了一下四周——這裏不是他習慣的“環境”。我注意到他兩眼充血,也許他不能好好戴眼鏡——周圍老有那麼多的生人,也有可能是他淌過眼淚的緣故。他說:“本德里克斯,我不能在這兒談。”聽他的口氣,就好像他曾經有過在什麼地方談話的習慣似的。“跟我到家裏去吧。”
“薩拉會回來嗎?”
“我想不會。”
我付了酒錢,這是亨利心神不寧的又一個表現,因爲他對別人的好客之舉從來就不太容易消受;大家一起打車時,他總是那個別人還在東摸西找時就已把車錢攥在手心裏的人。公共草坪的林蔭道上雨水仍在遍地流淌,不過亨利的家離得並不遠。他從安妮女王朝代風格的氣窗下摸出碰簧鎖的鑰匙,打開房門,走進去喊道:“薩拉,薩拉。”我盼望着有人答應,但又害怕聽到應聲,不過最終並沒有人答應。亨利說:“她還沒回來,到書房裏來吧。”
以前我從沒去過他的書房:我一直是薩拉的朋友,碰到亨利時也是在薩拉的地方,在她那間雜亂的起居室裏。那裏面沒有什麼東西是彼此相配的,也沒有什麼東西屬於某個特定的時代,或者經過專門的佈置;那裏的一切似乎都屬於我見到薩拉的那一週,因爲主人沒讓任何一件標誌着舊時喜好或情感的東西留存下來。那裏的一切都是被人用過的,就像此刻在亨利的書房裏,我感到很少有什麼東西被人用過一樣。我懷疑那套吉本【6】的集子到底有沒有被打開過,而司各特【7】的那套文集之所以放在那兒,可能也只是因爲那是他父親的東西,就像那座《擲鐵餅者》【8】雕像的青銅複製品一樣。然而,在這間沒怎麼用過的房間裏,亨利的心情卻變得好了一點,這只是因爲這裏是他的房間——是歸他所有的東西。我滿懷嫉恨地想:一個人要是穩穩當當地擁有一件東西,那就從來不需要去用它。
“來杯威士忌?”亨利問。我想起了他的眼睛,心下尋思:他是不是喝得比過去多了。從他手下慷慨倒出來的確確實實是兩份雙倍量的威士忌。
“什麼事讓你煩心,亨利?”那本關於高級公務員的小說我早已丟開不寫了,我也沒再繼續去尋找什麼原型。
“是薩拉。”他說。
如果兩年前亨利就像現在這樣說出這幾個字來的話,我會感到驚恐嗎?不,我想我會喜出望外的。人對於東瞞西騙的生活總是沒法不感到厭倦。我會欣然接受公開的決鬥,哪怕只爲了這樣一個原因,即:在決鬥中,由於亨利那方戰術上的某種失誤,我有那麼一丁點兒機會勝出——無論多麼渺茫。在此前和此後的生活裏,我都從未有過那麼強烈的想成爲贏家的願望,就連想寫出一本好書的願望也從未那樣強烈過。
他抬起頭來,眼眶紅紅地看着我說:“本德里克斯,我很害怕。”我不能再以那種居高臨下、神氣活現的態度對待他了。他也成了倒黴鬼學校畢業生當中的一員:他在我上過的同一所學校裏通過了考試。我平生頭一回把他看成了自己的同類。我記得他的寫字檯上有幾張鑲在牛津式相框裏的發黃的舊照片,其中有一張照片上是他父親。我曾經邊端詳那張照片邊想:那上面的人看上去是多麼既像亨利(照片是在與亨利差不多大的年齡,即四十五六歲的光景時照的),又不像亨利啊。不像的地方並不是人中上留的一撇小鬍子——而是他臉上那種維多利亞時代的人所特有的世事駕輕就熟、方向路線清楚的自信神情。突然間,我又感覺到了剛纔有過的那種惺惺相惜、同類相伴的友情。我喜歡亨利甚於喜歡他那曾在財政部供職的父親。我倆同樣都是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