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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春天來臨的時候,要不是偶爾還在響徹的空襲警報與那些射向天空的探照燈,真讓人懷疑戰爭已經結束。歌樂山下的外國人招待所徹底淪爲了美國軍官的夜總會。每個週末,後勤都會用軍卡從市區拉來成羣花枝招展的女人。她們大多是失業的舞女、流亡的大學生、落魄的姨太太與失去丈夫的軍眷們。她們在掛着水晶吊燈的大廳裏刺耳地歡笑、跳舞、喝酒,在黑暗中與那些年輕的美國軍官尋歡作樂,有時在他們的牀上,有時就在敞篷的吉普車裏或哪面牆下。然後,帶着他們的精液、玻璃絲襪與巧克力,在夜色中被送回寂靜的城裏。
已經有無數次了,林楠笙在喝到分辨不清懷裏的女人那張臉時,總有個突如其來的念頭——就這樣,讓自己靜靜地、疲憊地死在那些不知是誰的女人身上。可是,第二天早上醒來,他每次都會想起朱怡貞,想起與她一起醒來的那些短暫而寒冷的清晨。
林楠笙就在這樣的一個晚上再次邂逅了藍小姐。她出現在外國人招待所的宴會大廳,身上穿着一條水色的府綢連衣裙,就像那些下等歌廳裏的流鶯,對每個男人的懷抱都來者不拒。那天晚上,林楠笙變得格外的沉靜,靠在吧檯的一角,若無其事地看着她,一直看到她醉醺醺地挽着一名美國軍官出了大廳。
夜深以後,哨子響了起來。那是召喚女人們離開的訊號。林楠笙是在卡車邊上堵住藍小姐的。他說,我看你不是來出勤的。
藍小姐臉上的妝容早已褪盡,顯得蒼白而浮腫。她懶洋洋地瞥了眼林楠笙,好像根本不認識眼前這個男人那樣,冷冷地說,你管得着嗎?
說完,她把手伸給車上的同伴,使勁登上卡車。
藍小姐一直到下了卡車,回到租住的那間小屋,在牀上坐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往木盆裏打滿清水,脫光衣服開始濯洗身體。
冰冷刺骨的水讓她一下變得清醒。
晨光透過窗欞的縫隙照進來時,藍小姐仍然蜷坐在水盆裏,就像個快要融化的蠟像,埋着腦袋,頭髮蓋住了整個的面孔。可是,經過整個白天的睡眠,到了夜幕降臨,藍小姐變得容光煥發。她在梳妝鏡前仔細地化完妝,起身去掛在牆角的一排衣服前挑了件旗袍穿上,又照了照鏡子後,吹滅油燈,拿起提包就出門了。
督郵街是重慶最熱鬧的地方。一到晚上,這裏就成了上海的南京路,到處燈火通明,到處車水馬龍,到處是操着各地方言的官員與商人,還有穿着各式制服的軍人與各個國家的記者。這裏,就像是城市的一盤大雜燴,也是藍小姐每天晚上工作的地方。跟許多的站街女郎一樣,她抱着胳膊在人行道上轉悠,一邊用眼神向路人兜售自己。有時,也夾着香菸,去找那些衣着整潔的男人借火,跟他們討價還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