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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板起了臉道:“小螞蟻你別順杆爬,你爹夠體諒你了,就算閒着去玩玩,也只敢玩十錢八分的!就不提玩的事兒,眼下正經日子也難過了。就說這半個月,你爹連炒菜還沒喫上過一頓呢!小寶還正長身體,你個大姐忍心呀?”
這已是不知第幾回萬漪聽娘提起“炒菜”……她記得小時候在老家,娘在伙食上都是拼命吝刻,因怕費油、費柴,除非是年節,否則從不開火炒菜,也從不放調料,就連最寶貝的小弟也只能偶爾喫些白水煮肉解解饞,她們姐妹幾個平日裏什麼菜都沒有,筷子蘸些鹽巴,就是“菜”了——娘自己也一樣。還是來京後,仗着柳夢齋的供養,宅子裏專僱了一對以前在財翁家做事的老夫婦服侍,上竈都是一個當廚,另一個專管燒火,才能在日常三餐喫得上熱乎乎、香噴噴的炒菜。那時娘還背地裏管燒火的老婆兒叫“楊排風”,簡直要自居佘太君。可以現時的境況,不要說油錢、柴錢,就光是這能夠在竈下熟練調弄大火、文火的副廚又從哪裏找?萬漪明知娘是借小弟爲題,以發泄喫不到可口食物的積怨,但也唯有順着她勸解一句道:“這地方做不了,左近不是也有兩個小館子嗎?叫個炒菜解解饞也好。”
“這天氣,拿回來早涼了。再說,誰要喫那些蒼蠅館子?只有好像八仙、薰風閣那樣的大飯莊,炒出來纔是那個味兒!”爹悶哼了一聲,吐出一口痰,又拿鞋底一擦。
悲憤去而復來,萬漪渾只覺五臟都要被蝕盡,真想痛痛快快嚷一場:那一個供你們日日喫炒菜、天天下館子的人眼看要性命不保,你們卻只惦記着“那個味兒”?還有沒有一點兒人味兒?可她眨眼間又見這一條逼仄的窄長屋內,一盞清油燈的慘照下,老的小的都是黑乎乎、皺巴巴,人人都散發着困頓、自憐、焦慮、仇恨的氣息——她自幼熟知的氣息,不由又令她心軟起來。想這一家人一直以來被貧賤壓得喘不過氣來,才過上幾天恣情縱意的太平生活,忽又被打下雲端,怎可能心平氣和?
“爹、娘,女兒自知虧負於家裏,但求你們暫且忍一忍。真到了無可如何,二老放心,女兒就把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來,也不會叫你們餓肚子。”
“誰要你割肉了?再說,你的肉不還是我給的?我把你生得這樣好,十里八街挑不出第二個,簡直就是個銀子打的活人。你動動小手指就能讓一家老小全過上好日子,可偏生叫我們窩在這兒受苦,沒良心,不孝順……”
娘又嘟囔個沒完,而萬漪早已關閉了耳朵。她不想聽,她只想說,她有滿心滿懷的話兒想要對“他”說;她期盼他的耳朵真有那麼神,一直聽得到高牆之外、心房之內,把她的絕望與忠貞聽得一字不漏。
這些日夜,每當萬漪重新看槐花衚衕一遍,都會感到一種偌大的荒謬:柳夢齋被帶走,居然沒有給這個地方帶來一絲一毫的不同,照樣是鶯啼遍地、笙歌盈耳,串串彩燈照出一團團浮動的冷氣,還有一位位懷揣慾望的衣冠人物。
萬漪熟悉這一切,也厭煩這一切,她悻悻走回,卻在門前發現自己的房門被鎖上了,門縫處還貼了封。金元寶也被拴在廊外,從喉間發出怯怯的哼鳴,似是捱過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