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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承宗愣住了,他見過柳夢齋在他的毒打下拒不認錯的倔強,也見過他對生活無病呻吟的蔑視,但他從來沒見過兒子以這樣冷靜的派頭來宣告對自己的反抗,這不再是男孩的虛張聲勢,而是來自一個男人深思熟慮後的仇視。
柳承宗的眼神在一霎間就已有所退縮,但柳夢齋並沒有善罷甘休,他冷冷地、低低地繼續道:“很長一段時間,一想起從小到大你對我的打罵,根本不是爲了讓我知錯,而只是爲了羞辱我,我都會怨恨滿腔;但萬漪說,父母討生活不易,誰沒有一肚子骯髒氣?做兒女的,該讓着些他們、慣着些他們!是這樣,我才學會了體諒你——原諒你。是看到萬漪和那些權貴周旋的身不由己,我才感受到,你也是身不由己的吧。可笑嗎,老爺子?你兒子是從一個妓女的身上,才學會了尊敬你、心疼你,才甘願接受你一直想教給我的生存之道:不問是非曲直,也不關心真假對錯,只需要一手抹蜜、一手拿刀去勒索別人的敬畏,你種種的狡詐無恥,狂妄冷酷,我統統都接受。是她,是那個姑娘的寬厚和真誠,才叫我終於對這個謊話連篇的世界變得心平氣和。她不蠢,她纔是‘人’本來應當是的樣子。你才說她是什麼來着?對,她就是我的觀世音。”
柳承宗想說些什麼,但柳夢齋忽然把手一揚,制止了他。而他注意到,兒子的手勢實在和自己太像了,在被牢獄剝掉了所有的修飾後,他和他才露出驚人的相似,臉型、鼻子、下頜、體格,眼神和語氣,冷笑與憤怒……柳承宗就是長了皺紋、發了福的柳夢齋,柳夢齋就是還沒有生出無情智慧的柳承宗。他們像是同一個人,在接受來自另一個時空的自己的嚴厲審視。
濃烈的尿臊味瀰漫開來,方纔他們打鬥時踢翻了馬桶,尿水弄溼了柳夢齋的唯一一條夾褲。他毫不在意地伸手扭了兩把,又拿手背抹抹被燙破了皮的嘴角。
“我不餓,不喫了。”
由父親的目光裏,柳夢齋真切地感受到父親希望收回適才對兒子的傷害。他驟地生出一股衝動,也想要撫平父親凌亂的灰白頭髮,想把手放在他膝頭——但他沒有這麼做。他也希望父親能明白,傷害是收不回的。
他從仍舊在翻滾着熱氣的鍋子前起身走開,背轉去,拿頭抵住監獄的欄杆。
咫尺之隔,就是清新的雪,還有燦爛的太陽,但他卻走不出去,他只能被困在這裏:污穢的牢籠、骯髒的軀體、冤家一樣的血親……他的人生猶如被放在火堆上炙烤。於是他試着去想她:她的淚水、她最開懷時的大笑、她掌心的溫熱柔膩,她暖洋洋的聲音、甜絲絲的雙乳……一幀幀、一縷縷、一捧捧。她所有的畫面、氣味和觸感都在他腦子裏整整齊齊地擺放着,如賊王的寶庫,他就把他的這些收藏一樣挨一樣地撫摸鑑賞,感到心境一點點被安寧了下來。
無論何時,無論他處於何種境地,純金白銀的空虛裏,還是鐵鑄的牢籠中,只要他心懷虔誠念她的名號,她就能把他從時間裏救出來,把他從他自己裏救出來。
她不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