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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疙瘩一拍大腿:“那得嘞!我也不跟您客氣了,我先掏上一把。”於是掏了一大把的銀元,往倆袖筒子裏一塞,把這袖口兒攥住了,拿倆袖子當了褡褳。兩手死死攥住這袖口兒,往下邊兒一跪,咣咣咣咣,給師婆連磕了十幾個響頭。
師婆瞧着他說:“不用給我磕頭,還是那句話,咱們哪,還算是有緣,錢兜子就放這兒,你要用錢,儘管來取。”
老疙瘩應了一聲,站起身來,忙不迭地出了窩棚,抬頭一看天還沒黑,這大白天的,也不像是做夢呀,可要不是做夢,當真是老天爺可憐窮人?
老疙瘩揣了這一大把錢,可就下了山了。就這一路,那真得說磕磕絆絆,摔了好幾跤,腿都磕破了,他也不覺得疼。好容易到了山腳底下了,他坐在道邊兒上,跟做賊似的,自己又在臉上狠狠擰了一把,這個疼啊!疼得直齜牙,一邊兒齜牙是一邊兒疼,還一邊兒樂。真不是做夢!剛想到這兒,他肚子裏嘰哩咕嚕一陣響,多少日子沒喫過一頓飽飯了,一碗稀粥不夠墊底兒的,尋思得先喫點兒好的去,否則老腸子老肚子可要造反了!當下捏住這倆袖筒子,大步流星來到集市之上。
關外的飯館都有幌子,一個幌子是小飯館兒,賣什麼包子、餃子、麪條子之類的,一般都是賣給底層的老百姓,一個是解飽,再一個講究快,三口兩口吃完了,還得賣力氣去。兩個幌子的館子,那就有涼菜有熱炒了,還有燒黃二酒。四個幌子的是大飯莊子,什麼叫山中走獸雲中雁,怎麼叫陸地牛羊海中鮮,猴頭燕窩鯊魚翅,熊掌乾貝鹿尾尖兒,山珍海味應有盡有。以往能到一個幌子的小飯館兒裏喫碗麪條,對於他來說,已經等於過年了。門口兒掛兩個幌子的飯館兒,他連看都不敢看。如今有了錢了,倆幌子的瞧也不瞧了,真得說人是英雄錢是膽,抬腿進了一個大飯莊子。他也明白飯莊子跑堂夥計個頂個的勢利眼,看人下菜碟兒,就他這模樣的要進去,屁股沒坐熱就得讓人一腳踹出來。所以他一坐下,先把錢拍了出來。跑堂夥計剛要過來往外轟,又瞅見這位把銀元拍桌兒上了。這“孫子”這倆字兒都到嘴邊兒了,突然間喜笑顏開:“哎喲,祖宗,您來了!”
老疙瘩這纔要酒要菜,他這肚子裏沒油水,專撿解饞的點。先來半斤老白乾兒,一盤花生米壓桌,又叫了四個熱炒:扒肘子、熘魚片、燜大蝦、燴雞絲。你別說,祖上這祿米沒白喫,真會點哪!再瞧他這一通喫,撩起前後槽牙打開裏外套間兒,一桌子酒肉跟倒箱子裏似的,喫了一個碟幹碗淨、溝滿壕平、泰山不下土、雞犬傷心、貓狗落淚。在一旁伺候的夥計一看,好傢伙,這位爺上輩子餓死鬼投胎,這是多少日子沒喫過人飯了?
等老疙瘩喫飽喝足了一抹擦嘴頭子,大搖大擺往外走,又找了一個澡堂子,連搓帶泡洗了個痛快;洗完澡剃頭刮臉,再去到成衣鋪,置辦了一身行頭,從頭到腳換了個裏外三新,真是人配衣裳馬配鞍,本來就是在旗的出身,這一捯飭,那股子精氣神兒又回來了。當年的狐朋狗友們見他出手闊綽,看來這是又混整了,都來找他敘舊套交情,見天兒下館子胡喫海喝,甭管幾個人喫飯,一點就是一桌子燕翅席,喫飽喝足了打牌耍錢,要麼到堂子裏嫖姑娘,幾天下來,這錢也就花得差不多了。
老疙瘩後悔當時沒多掏幾個錢,嘴是過道兒,喫一頓頂不了一輩子,昨天喫了今天還得喫。只好再次進山,找到那個小窩棚,又給師婆磕頭。一來想問問,掏了兜子裏的錢能有怎麼個後話?說是折損陽壽,卻不知究竟如何折損?我拿了一次錢,花了這些個日子,你別看沒注意,錢花禿嚕了,可這些日子過得真比神仙還自在,要說拿錢換命是這麼個換法兒,就少活個三天兩早晨的,我這也不算虧!與其說喫了上頓沒下頓,過這麼些年窮日子,我還不如好好地逍遙快活幾年。瞧我有錢之後,這日子過得,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整天的珍饈美味不說,大夥兒看我的眼神兒都不一樣了,對我這個尊重,包括那窯子裏的窯姐兒,見了我那個獻媚,樂得跟要咬人似的,真比親媳婦兒伺候得還周到,那纔是人過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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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疙瘩想的是要問個明白,可他這一路上胡思亂想瞎琢磨,滿腦子跑大船,淨想有錢之後怎麼花了,一進窩棚見了師婆的錢兜子,別的念頭全扔到腦袋後邊去了,光顧伸手掏錢了。掏完了錢趕緊下山揮霍,真得說是來時容易去時快,這錢花得如同流水一般,有多少錢也禁不住他這麼花,不得已又去小窩棚掏錢。肉得天天喫,酒得頓頓喝,喫膩了飯莊子,別的好嚼頭也有的是,包子、餃子、麪條子,儘可以換着樣兒喫,出門這一身行頭,也得三天兩頭地換,泡堂子、嫖姑娘、打牌九、抽大煙,還想買房子置地,別看這位爺掙錢的本事沒有,這花錢的手段那叫一個高明,即使有座金山,可也架不住他這通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