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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要聽!我要知道,我的學位到底是建築在什麼上面的!”
“好吧,我說下去!”他咬咬牙,再燃起一支菸。“那時,我的生活已經陷在一片愁雲慘霧中,白天,我拼命地工作,晚上,我就守在舞廳裏,看她向不同的男人投懷送抱。這種生活使我發瘋發狂,我們常常爭吵,常常吵得天翻地覆,憤怒極了,我就罵她的伴舞並不是爲了妹妹的學費,而是爲了她自己的虛榮!這樣,我們彼此折磨,彼此傷害,彼此瘋狂般的怒罵之後,又在眼淚和接吻中和解。我們的生活成了一種惡性循環。永遠是爭吵,絕交,和解。每次和解後,我們就更親愛,更癡情,更難捨難分。但是,我這些憤不擇言的話畢竟傷了她的心,她開始變得自卑了,變得泄氣了,變得沒有信心而且自暴自棄了。她甚至叫我離開她,叫我另外去找對象,她說她渺小如草芥,如牆角的蒲公英……她說她配不上我。”他的聲音低沉了下去,停止了。
好一會兒,室內只是靜悄悄的,丹楓握着酒杯,把雙腿蜷在沙發上,她整個人都蜷縮在那兒,像一隻受驚嚇的小昆蟲,江浩是聽得發呆了,這故事,有一部分是他所知道的,但他決未料到故事的後面,還藏着更多的故事。
“如果我少愛碧槐一點,”他又說了下去。“或碧槐少愛我一點,我想,我們都會幸福很多。不幸,我們都那樣深愛彼此,都爲對方想得比爲自己想得多。那時,我的出版社已好轉一些,整日接觸的都是名作家,文人,及社會名流。這並沒有使我的經濟環境有絲毫改進,卻讓我的社會地位在無形提高。這使碧槐更自卑了,她開始強迫我離開她,強迫我去找尋自己的幸福。我不肯,爲了證實我不在乎她的身分,我每晚去舞廳盯着她。爲了要阻止我的癡心,她就每晚折磨我。她故意和別人親熱,故意當衆嘲笑我,故意侮辱我,故意傷害我……我忍耐着。因爲,只有我瞭解,當她在折辱我的時候,她自己的痛苦更遠勝於我。這樣,舞廳給了我一個封號,叫我‘火坑孝子’,我成爲整個舞廳裏的笑柄。”
他又停了,低着頭,他一口又一口地抽着煙,煙霧後面,他的臉龐變得朦朦朧朧。
“當然,我們偶爾也會有歡樂的時候,每當遠從英倫,寄來一封感激的信,每當收到那貴族學校的一張成績單,證明那小妹妹確實品學兼優,確實力爭上游。那時候,碧槐會開心得像個孩子,她摟着我的脖子又笑又跳又叫,她吻我,用幾千種親愛的名稱來呼喚我,使我在那一剎那間,就覺得所有的委屈,都有了代價。那時,我已把我能拿出來的每一分錢,都拿出來了。但是,遠在英國的小妹妹開始實習了,開始彩排了,服裝、道具、化妝品……都來了。碧槐寫了無數的信:沒關係,丹楓,我們很有錢,你未來的姐夫已名利雙收……名利雙收?我那時依舊是兩袖清風,我們聚集了每一分錢,生活越來越拮据。而碧槐在舞廳裏,也不能沒有服裝,沒有打扮。何況,那時,碧槐經常借酒澆愁,已經有了酒癮。於是,有一夜,她來找我,我們相對喝酒,都喝了八成醉,她說,‘江淮,在我還乾淨的時候,把我拿去吧!我願意完完全全屬於你,那怕是一夜也好!’我們碰了杯,喝乾了酒,她成爲了我的。完完全全成爲了我的。”
他熄滅了菸蒂,端起酒杯,他一飲而盡。他的眼光更朦朧了,他的聲音更低沉了,他的臉色更黯淡了。
“誰知道,從這一夜開始,她不止是我一個人的了。爲了錢,她可以出賣自己,她並不隱瞞我,她說:‘我是曼儂·雷斯戈,你不可能要求曼儂忠實!’但,我是真的快發瘋了,我幾乎要打電報到倫敦去拆穿一切,碧槐知道我的企圖,她一直能知道我心中最纖細的思想,她說,假若我這樣做,就等於謀殺她。因爲她一切都毀了,可是她還有個優秀的妹妹!她雖成爲殘花敗柳,而那妹妹仍然是朵潔白無瑕的小茉莉花!我能怎麼辦?我能做什麼?假若那時我可以搶銀行,我想,我一定也搶了!我沒搶銀行,我沒搶珠寶店,我沒搶金庫,我拼命去辦我的出版社,咳!”他嘆息,聲音哽塞,“百無一用是書生!”
丹楓閉上了眼睛,她的頭仰靠在沙發背上,淚珠浸溼了睫毛,潤溼了面頰。好半天,她睜開眼睛來,那眼珠清亮如水霧裏的寒星。她靜靜地看着他。
“這時期,是我們真正悲劇的開始。婚姻是談不上了,我即使可以不管家裏的看法,碧槐也不肯嫁給我。那時,我的兩個妹妹已經知道碧槐的身份,無數最難堪的情報都傳到臺南家中,我成了家庭的罪人,成了不可原諒的敗家子,成了墮落的青年,甚至是家族的羞恥。碧槐又重申舊議,她要我走,要我離開她,軟的,硬的,各種她能用的手段她都用過了。我每晚坐在那兒,看她和男人們瘋狂買醉,看她裝腔作勢,對每個人投懷送抱。她給那些男客起外號,拿他們耍寶,而那些男人,仍然對她鞠躬盡瘁。”他抬起頭,望着丹楓。“記得嗎?有一晚我和你在羅曼蒂喫牛排,有位客人就把你誤認成碧槐——不,不是碧槐,誤認成曼儂,而和我打了一架,他也是碧槐的人幕之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