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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刑部派來把持法場的兵勇多達千人。重犯或有名的人物遊街,照例要裝在囚車木籠裏,可這回犯人太多了,只有爲首的趙麻子、魚眼薛七等人,被披紅掛綵裝在囚車裏,其餘的犯人各帶枷鎖,綁成一串,排在囚車後面。每人脖子後面都插着個長條木牌,上面寫有犯人名姓,並用紅筆圈着個“斬”字,這叫斷頭狀。
圍觀的百姓太多了,囚車打宣武門就走不動了。您瞧北京在民間叫俗了是四九城,東西南北四面城,一共有九座城門,合起來叫四九城,這九座城門各有各的用途:東直門俗稱糧門,專門走糧車,舊時地面有車轍,走到城門洞裏一抬頭,能看見頭頂刻着麥穗的圖案。西直門叫水門,運水的車都從西直門走,城門洞裏刻着水紋。南邊的宣武門出紅差,砍頭凌遲的犯人去到菜市口上法場,必打宣武門經過,城門洞旁邊立有石碣,上書“後悔遲”三個大字,其中的含義不用多說了,無論你是忠是奸,是愚是賢,是蒙冤還是活該,只要犯下了死罪,被裝在木籠囚車裏推出宣武門,這條命就算交代了,再怎麼後悔也不管用。
囚車堵在宣武門好半天,兵勇才把道路疏通,往前就更熱鬧了,街道兩旁的買賣鋪戶,都在店鋪門前擺上一張條案,上邊備幾碗水酒,有那買賣做得大的,還給準備了雞鴨魚肉四碗菜。這事沒人吩咐,全是自覺自願。犯人在被押赴菜市口的路上,可以隨時停下來喫喝這些酒肉,大清律法是允許的,甭管犯了多大的事兒,踏上黃泉路之前喝點送行酒也不爲過。爲什麼那些店鋪商人願意請死囚喝酒?因爲以前有種講究,死囚從你門前過,準不準備東西在你,是否喫喝則在他,他要不動你的酒菜也就罷了,只要喝了你一口酒,或是喫了你一口菜,你就算積下陰德了,將來做買賣定能財源廣進。那時的人最迷信這個,不用官府下令,提前把告示貼出來,告知百姓哪天在菜市口處決人犯,沿街店鋪自會準備妥當。
菜市口是個丁字路,三條土道交會的這麼一個地方,平時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非常繁華,不過這條道路是“無風三尺土,下雨滿街泥”。正對着法場有家老字號,是賣刀傷藥的鶴年堂。鶴年堂是個藥鋪,由打元末明初就有了,您算算得有多少年了。鶴年堂的刀傷藥最有名,但不是隻賣刀傷藥,大概是因爲店鋪門面正守着菜市口法場,所以人們提起鶴年堂,總是會想到刀傷藥,其實上法場開刀問斬的犯人,基本都是被砍掉了腦袋,抹上再好的刀傷藥也不頂用。聽老人們講,以前每到菜市口出紅差,都屬鶴年堂擺設的酒菜最爲豐盛,等劊子手掌完了刑,掌櫃還要給他送上一個紅包並一副安神藥。也聽聞鶴年堂夜裏總有鬼拍門,那是慘死在法場的冤魂到店裏索取刀傷藥,因此到夜裏上了門板,任誰在外頭叫門,喊破了嗓子,店裏的夥計也不敢開門。
這天處決趙麻子等一衆悍匪,因爲看熱鬧的人太多了,兵勇官差好不容易把囚車推到菜市口,圍定了法場,將七十多個犯人分成三排,由西向東跪在地上,每人身後都有兵勇按着,等着午時三刻開刀問斬。鶴年堂掌櫃親自讓夥計給這些犯人送上斷魂酒,有的人一口氣喝了,有的則咽不下去,況且男女老少都有,死到臨頭嚇破了膽,大哭哀嚎者有之,屎尿齊流者有之,默然不語者有之,周圍則是擠破了腦袋來看熱鬧的百姓。
以往電視裏經常有這樣的鏡頭:午時三刻一到,號炮三聲,監斬官用硃筆畫個圈,一道令下,幾十個身穿赤紅號坎的劊子手,同時舉起大刀揮落。現實中可不是這樣,至少菜市口從來沒有幾十顆人頭一齊落地的事。
爲什麼呢?因爲京城裏沒有那麼多劊子手。劊子手掌刑執法,專喫這碗飯,手藝都是師傅帶徒弟,代代相傳,不是隨便拉來一位掄得動刀的就行,所謂隔行如隔山。清朝出紅差的劊子手,殺人的手藝分爲四等:一等是凌遲碎刮。凌遲少則八刀,多則千刀,不夠刀數把犯人先割死了,剩下多少刀就要着落在劊子手身上,這門手藝是最難的。先割哪後割哪,如何肢解梟首,全都有講究。其次是斬首。清朝人腦後都留辮子,行刑的時候倆差役在後邊按住死囚,前邊另有一人拽着辮子,這就把脖子露出來了,劊子手拿鬼頭刀,一刀砍下去,手藝高的不僅刀法快,又會認骨頭縫,能做到身首不分,死者家屬還能請人縫合屍首,留下一具全屍。菜市口附近修鞋的皮匠,全會縫腦袋,靠山喫山靠水喫水,挨着法場當然會有人從這地方找飯喫。第三等是絞刑。拿麻繩把犯人吊死,打繩結挽繩套全是手藝,遇上意外吊不死的犯人,還要加械,用棍子插到繩套裏一圈圈地絞,越絞越緊,直到把人勒死爲止。最後一等是腰斬。用鍘刀把犯人從腰部鍘成兩截,鮮血肚腸流得滿地都是,可犯人一時半會還不會嚥氣,嘴裏吐着血沫子還能說話。只因過於殘酷,實際用得很少,比較多的是前三種。刑部劊子手就是指着這門殺人的手藝喫飯,平常沒差事挺清閒,賺得也不多,秋後問斬是最忙的時候,都指着這當口賺錢,收到犯人家屬私底下送的錢,動手前說幾句好話,讓犯人安心受死,可以儘快結果犯人性命,不至不過受苦。不給錢的上去也是一刀,這刀卻是照着腦袋瓜子砍,砍掉半截腦殼,喚作去瓢兒,腦漿子流一地,收都沒發收,一刀砍完抬腿把沒頭的屍體踹倒,二話沒有轉身就走。就連綁犯人的繩子,劊子手都要解下來賣錢,據說綁過死囚的繩子,用來拴牛,那牛不會受驚;拴到房樑上,能夠鎮宅驅邪。幹這行也不乏來錢的道兒,出這一場紅差,足夠劊子手喫上好幾個月。
到了光緒年間,凌遲一類的酷刑已經廢除,死刑就是砍頭,整個京城裏有這門手藝的,剩不到三四個人,其中一位當師傅的姓吳。吳師傅年事已高,好幾年以前就不能動刀了,刑部劊子手人少,沒讓他告老還鄉。下面還有兩個徒弟,其中一個酒後掉到護城河裏淹死了,只剩一位姓熊的徒弟,四十多歲正當年,排行第二,人稱熊二爺,是北京城裏手藝最好的劊子手。他也帶了兩個徒弟,可還沒出師,只能給打打下手,等於整個四九城能用刀的,僅有熊二爺這麼一位,一口氣砍七十多顆人頭可不是鬧着玩的。
劊子手熊二爺前幾天已經領命準備。頭天喝酒喫涮肉,到正日子起來穿上官衣兒,帶倆徒弟出門喫早點。出紅差之前不宜喫肉,可不喫飽喝足了沒法幹活,因此爺兒仨喝豆汁就焦圈。熊二爺那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老北京沒有不愛喝豆汁的,外地人卻大多無法接受這東西,連用鼻子聞一下都避而遠之,也很難理解爲什麼老北京這麼愛喝豆汁。實際上豆汁雖不是什麼珍饈美味,可喝到嘴裏,獨有一股微甘回酸的鮮味兒,有那麼點像橄欖,頭一口喝起來也許會覺得不怎麼樣,一嘗再嘗之後就上癮了,再就着酥脆油香的焦圈,那簡直沒得比了。
師徒三個喫過早點,時辰還早,大搖大擺地溜達着往菜市口走。路上碰到熟人,都要抱拳拱手客套幾句,那些熟人知道熊二爺今天要動刀,全給二爺道喜,一是圖個吉利,二是出紅差正是發財的機會。熊二爺心裏也高興,來到鶴年堂,那店鋪裏的掌櫃夥計早給準備好了,桌椅板凳,點心茶水一應俱全,他就坐在店裏喝茶候着,倆徒弟在旁邊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