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白天得忙一整天,"古德沃西先生說,"但是到了晚上就自由啦。巴黎畢竟是巴黎嘛。"他狡黠地微微一笑。"旅館裏的人待我們很周到,一日三餐分文不取,咱們一個子兒也不必花。所以我可喜歡上巴黎呢--讓別人替咱掏腰包。"
抵達加來港時,菲利普見到一大羣腳伕在不住指手劃腳,他的心也隨着跳蕩了起來。
"這纔是真正的生活呢,"他自言自語說。
火車在鄉間田野上疾駛,他目不轉睛地凝望窗外。他很喜歡那一片片起伏的沙丘,那沙丘的色調,似乎比他生平所見的任何景物都更爲賞心悅目;那一道道溝渠,還有那一行行連綿不絕的白楊樹,看得他入了迷。他們出了巴黎的北火車站,坐上一輛破破爛爛、不住吱嘎作響的出租馬車,在碎石路上顛簸向前。異國的空氣猶如芳醇,菲利普一口一口吸着,陶然忘情,幾乎忍不住要縱聲呼喊起來。他們來到旅館時,只見經理已在門日恭候。經理胖墩墩的,一臉和氣,說的英語還算過得去。他同古德沃西先生是老朋友了,他噓寒問暖,熱乎極了。他邀他們在經理專用雅室裏進餐,經理太太也出席作陪。滿席佳餚美酒,菲利普似乎還從未嘗到過像beefsteak aux pommes那樣鮮美可口的菜餚,也從未喝過像vin ordinaire那樣醇香撲鼻的美酒吶。
對於古德沃西先生這樣一個循規蹈矩、道貌岸然的當家人來說,法國首都乃是酒色之徒恣意行樂的天堂。第二天上午他問經理,眼下可有什麼"夠味"的東西能飽飽眼福。他深得巴黎之行的樂趣,說不時來這兒走一遭,可以防止腦瓜兒"生鏽"。晚上,一天的工作結束了,喫過飯之後,他就帶着菲利普到紅磨坊和情人遊樂場去。當他捕捉到那些淫穢場面時,那對小眼睛頓時忽溜忽溜放光,嘴角也禁不住浮起一絲狡猾的淫笑。那些專爲外國人安排的尋歡作樂場所,他都--一跑遍了。事後,他又感嘆一句:堂堂一個國家,竟放縱這類事兒,到頭來不會有好結果的。有一回觀看一出小型歌舞劇,臺上出現了一個幾乎一絲不掛的女伶,他用胳膊肘輕輕搗了一下菲利普,接着還指給他看那些在劇場內四下招搖的體態豐滿、身材高大的巴黎名妓。他領給菲利普看的,是個庸俗低級的巴黎,但是菲利普卻用一雙被幻覺矇住的眼睛,看着這個撲朔迷離的城市。一清早,他匆匆出了旅館,來到愛麗舍田園大街,佇立在協和廣場邊上。時值六月,空氣清新柔和,整個巴黎像抹了一層銀粉似地清澈明亮。菲利普感到自己的心飛到了人羣之中。他想,這兒纔是他夢寐以求的浪漫之鄉。
他們在巴黎呆了將近一週,於星期日離開。當菲利普深夜回到巴恩斯的暗淡寓所時,他已最後拿定了主意。他將解約赴巴黎學畫。不過爲了不讓人覺得他不明事理,他決計在事務所呆滿一年再走。到八月中旬他有兩週假期,臨走之前他要對赫伯特·卡特講明,自己無意再回事務所。儘管菲利普可以強迫自己每天到事務所上班應卯,卻沒法叫自己對工作發生興趣,哪怕只是裝裝門面。他腦子裏無時不在想着將來。一過七月半,工作開始清閒下來,他藉口要應付第一次考試,得去聽業務講座,經常不上班。他利用這些時間跑國家美術館。他翻閱各種有關巴黎和繪畫的書籍,埋頭研讀羅斯金的論著,另外還看了瓦薩里寫的許多畫家傳記。他特別欣賞高裏季奧的一生經歷;他想象自己佇立在某幅不朽傑作跟前大聲呼喊:Anch'io son'pittore。現在他不再遊移不定,深信自己是塊做大畫家的料子。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試試自己的運氣了,"他自言自語說。"人生貴在冒險嘛。"
八月中旬總算盼到了。卡特先生這個月在蘇格蘭消夏,所內一切事務由主管員全權處理。自巴黎之行以來,古德沃西先生似乎對菲利普有了幾分好感,而菲利普想想反正自己很快就要遠走高飛,對這個可笑的小老頭也總忍着點,不多所計較。
"凱里,你明天就要去休假了?"傍晚下班時,古德沃西先生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