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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所接受的恰恰是你認爲是不真實的東西,你怎麼能無動於衷、聽之任之呢?"
"只要那些東西美麗動聽,就是不真實,那又有什麼關係呢。要求每一件事情既符合你的理智又符合你的審美觀,那你的要求也太高了。我原先希望貝蒂成爲天主教徒,還巴不得能看到她頭戴紙花王冠皈依天主教呢。可是,她卻是個耶穌教徒,真是不可救藥。再說,信不信教是一個人的氣質問題。要是你生來就有顆信教的腦袋,那你對什麼事情都會篤信不疑;要是你生來就沒有信教的腦袋,不管你頭腦裏灌進什麼樣的信仰,你慢慢總會擺脫這些信仰的。宗教或許還是最好的道德學校吶。這好比你們這些紳士常用的藥劑中的一味藥,不用這味藥而改用別的,也同樣解決問題。這就說明那味藥本身並無功效,不過起分解別的藥使其容易被吸收罷了。你選擇你的道德觀念,這是因爲它與宗教結合在一起的。你失去宗教信仰,但道德觀念依然還在。一個人假如不是通過研讀赫伯特·斯賓塞的哲學著作而是通過熱愛上帝來修身養性的話,那他將更容易成爲一個好人。"
菲利普的觀點正好同阿特爾涅的背道而馳。他依然認爲基督教是使人墮落的枷鎖,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摧毀之。在他頭腦裏,他的這種看法總是自覺或不自覺地與坎特伯雷大教堂的令人生厭的禮拜儀式和布萊克斯泰勃的冷冰冰的教堂裏的冗長乏味的佈道活動聯繫在一起的。在他看來,阿特爾涅剛纔談論的道德觀念,不過是一種一旦拋棄使之成立的種種信仰時就只有一個戰戰兢兢的神明庇佑的宗教的一部分。就在菲利普思索如何回答的當兒,阿特爾涅突然就羅馬天主教發表了長篇宏論,他這個人對聽自己講話比聽別人發言要更有興趣得多。在他的眼裏,羅馬天主教是西班牙的精髓。西班牙對他來說可非同一般,因爲他終於擺脫了傳統習俗的束縛而在西班牙找到了精神庇護所,他的婚後生活告訴他傳統習俗實在令人厭倦。阿特爾涅對菲利普娓娓描述起西班牙大教堂那幽暗空曠的聖堂、祭壇背面屏風上的大塊金子、燙過金粉但已黯然失色的頗有氣派的鐵製飾物,還描述了教堂內如何香菸繚繞、如何闃然無聲。說話間,阿特爾涅還配以豐富的表情,時而加重語氣,使他所講的顯得更加動人心魄。菲利普彷彿看到了寫在主教穿的寬大白法衣上的聖徒名單,身披紅法衣的修道士們紛紛從聖器收藏室走向教士席位,他耳邊彷彿響起了那單調的晚禱歌聲。阿特爾漢在談話中提到的諸如阿維拉、塔拉戈約、薩拉戈薩、塞哥維亞、科爾多瓦之類的地名,好比是他心中的一隻只喇叭。他還彷彿看到,在那滿目黃土、一片荒涼、寒風呼嘯的原野上,在一座座西班牙古城裏矗立着一堆堆巨大的灰色花崗岩石。
"我一向認爲我應該到塞維利亞去看看,"菲利普信口說了這麼一句,可阿特爾涅卻戲劇性地舉起一隻手,呆呆地愣了一會兒。
"塞維利亞!"阿特爾涅叫嚷道。"不,不行,千萬別到那兒去。塞維利亞,一提起這個地方,就會想起少女們踏着響板的節奏翩翩起舞,在瓜達爾基維爾河畔的花園裏引吭高歌的場面,就會想起鬥牛、香橙花以及女人的薄頭罩和mantones de Manila。那是喜歌劇和蒙馬特爾的西班牙。這種輕而易舉的噱頭只能給那些智力平平、淺嘗輒止的人帶來無窮的樂趣。儘管塞維利亞有那麼多好玩好看的東西,可塔渥菲爾·高蒂亞還是從那兒跑了出來。我們去步他後塵,也只能體驗一下他所體驗過的感覺而已。他那雙既大又肥的手觸到的只是顯而易見的東西。然而,那兒除了顯而易見的東西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什麼了。那兒的一切都打上了指紋,都被磨損了。那兒的畫家叫繆雷里奧。"
阿特爾涅從椅子裏站起身來,走到那個西班牙式櫥子跟前,打開閃閃發光的鎖,順着燙金鉸鏈打開闊門,露出裏面一格格小抽屜。他從裏面拿出一疊照片來。
"你可曉得埃爾·格列柯這個人?"他問菲利普。
"喔,我還記得在巴黎的時候,就有個人對埃爾·格列柯着了迷似的。"
"埃爾·格列柯是託菜多畫家。我要給你看的那張畫,貝蒂就是找不出來。埃爾·格列柯在那張畫裏就是畫他喜愛的那個城市,畫得比任何一張畫都要真實。坐到桌子邊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