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不出一個月,我再度接到他的來信,說佈雷德利太太過世了,信中字句懇切動人。我早曉得他縱然爲人勢利又做作得有些荒唐,本性其實善良、多情且正直,若非如此,我勢必料不到這封信他會寫得這般得體、真誠和樸實。信中提到,佈雷德利太太的後事似乎有些紊亂。她的大兒子是外交官,由於駐日大使離任,他必須在東京擔任代辦,無法請假回國;小兒子在我初識佈雷德利一家人時派任菲律賓,後來調回華盛頓,於國務院擔任要職。他在母親病危之時,曾偕妻同來芝加哥,但葬禮後不得不立即回華府。有鑑於此,艾略特覺得有必要留在美國辦好一切後事。佈雷德利太太把財產均分給了三個孩子,她在一九二九年的股災中賠得很慘,所幸後來他們替瑪文的農場找到了買主——在艾略特的信中,農場被稱爲“親愛的露易莎的鄉間小居”。
他寫道:“一個家族淪落到變賣祖產,難免令人難過。但最近這幾年,我有許多英國朋友也被迫出此下策。是故,面對無法避免的結果,我外甥和伊莎貝爾同樣得勇於接受,泰然處之。這纔是士紳階級應有的擔當。”
他們還賣了佈雷德利太太在芝加哥的房子,也算是頗爲幸運。原先有人計劃把那排住屋拆掉,改建成連棟公寓大樓,但佈雷德利太太頑固異常,堅決要死在自己家裏,因此計劃始終未付諸實施。佈雷德利太太前腳才撒手人寰,開發商後腳就跑來開價,且馬上獲得同意。但儘管如此,遺產仍然只能讓伊莎貝爾勉強度日。
股災過後,格雷曾努力想找工作,甚至去找勉強度過金融風暴的券商,看看能否當個辦公室職員,但處處碰壁。他還向老朋友發履歷求職,職位薪水再卑微都無妨,但仍然石沉大海。他奮力設法停損,卻一敗塗地,加上焦慮不堪與遭受屈辱,終於導致精神崩潰。他開始出現劇烈的頭痛,整整二十四小時都無法動彈,頭痛好不容易消退後,人卻像塊溼抹布,全身癱軟無力。伊莎貝爾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全家搬到南卡羅萊納州的農場,讓格雷好好養病。想當初,農場靠着販售稻米,一年可以進賬十萬元,如今僅剩荒蕪的沼地和橡樹林,頂多吸引獵野鴨的遊客,卻是遍尋不着買主。大蕭條後,他們三不五時就會去那兒,現在打算住上一陣子,等經濟情況好轉且格雷找到工作再做打算。
“我絕不會允許的,”艾略特寫道,“老朋友,這種生活跟豬有什麼兩樣,伊莎貝爾沒有女傭服侍,孩子沒有保姆帶,交給兩個黑女人照顧。因此,我先讓他們住進我在巴黎的公寓,待這個偉大國家的經濟好轉再說。我也會安排用人給他們,其實我的廚娘手藝就不錯,所以應當會讓她幫忙,畢竟我再找人並不難。這些開銷全部由我來負擔,伊莎貝爾可以把她那點收入拿來買衣服,或替家人找點樂子。這代表我會有大量時間待在蔚藍海岸,所以啊老朋友,希望與你更常見面。照倫敦和巴黎的情況來看,我倒寧願住在蔚藍海岸,只有在那兒遇得到趣味相投的人。但我不時仍會去巴黎住個幾天,也不介意到里茲酒吧大啖一頓。值得欣慰的是,我總算依我的意思說服了格雷和伊莎貝爾,如今只待必要事情安排妥當,就會帶他們一起來。傢俱和畫作(唉,質量拙劣且真僞難辨)再過一個禮拜就會賣掉。我覺得他們在老家一直住到最後會觸景傷情,因此就先帶他們到德萊克飯店同住。到了巴黎後,我會把他們安頓好,再前往蔚藍海岸。別忘了代我向鄰居問好。”
艾略特勢利歸勢利,但誰能否認他同時也是個最親切體貼、最慷慨樂施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