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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姍一直住在蒙馬特,但她認爲必須與過去決裂,因此在蒙帕納斯大道旁的大樓裏租了間公寓。公寓僅有兩個房間,附有小廚房及衛浴,雖然位於六樓,但有電梯。雖然電梯只能容納兩人,移動宛如蝸牛般緩慢,下樓還是得靠自己走,但對蘇姍而言,有了電梯和衛浴便顯得既豪華又時尚。
他們在一起的頭幾個月,亞希爾·葛凡先生(即老闆的名字)每隔兩週來到巴黎時,都下榻在飯店,晚上在蘇姍住處溫存過後,仍回到飯店睡覺,第二天再搭火車回去處理生意事宜,享受現實中的天倫之樂。後來蘇姍指出,這錢花得實在冤枉,何不在公寓睡一晚,省錢又舒服。葛凡先生當然覺得很有道理,且很高興蘇姍能如此體貼。老實說,冬夜裏天寒地凍,獨自到街上攔出租車,確實有些折騰。讓他感到欣慰的是,蘇姍不願見他因自己而浪費錢。這女人不但自己節省,還替情人節省,真是不可多得。
亞希爾先生相當春風得意。他倆晚上常到蒙帕納斯找家高檔餐廳用餐,但偶爾蘇姍會在公寓下廚。她燒的菜滋味絕佳,很合亞希爾先生的脾胃。傍晚若天氣暖和,亞希爾先生在家裏就多半隻穿件短袖襯衫,頗爲恣意放浪。他喜歡買畫,但非得要蘇姍看上眼纔買。不久後,他也折服於她的眼光。蘇姍從不跟畫商打交道,總是直接帶他到畫室選購,因此成交價是外頭買畫的一半。亞希爾先生曉得她在存錢,後來聽她說每年都會用積蓄在家鄉買塊地,不禁引以爲傲。法國人都想擁有自己的地,如今蘇姍成了有產階級,因此讓亞希爾更加敬佩。
蘇姍也很滿意這段關係。她對於亞希爾無所謂忠誠,換言之,她行事謹慎,避免與別的男人有過多牽扯,但若碰上中意的人,也不反對跟他上牀,前提是不讓他過夜。蘇姍認爲,這是對亞希爾先生起碼的尊重,畢竟多虧了他,如今生活才能無虞又體面。
我初識蘇姍之時,她正與一位我的畫家朋友同居。蘇姍在畫室裏當模特兒,我時常坐在一旁觀看。之後,我偶爾仍會遇見她,但概率不高。她搬到蒙帕納斯後,我們才真正熟稔起來。當時,亞希爾先生——蘇姍在背後和當面都如此稱呼他——讀了一兩本我的小說的法文譯本,於是某晚邀我去一家餐廳跟他們喫飯。他的個子很小,矮蘇姍半個頭,頂着鐵灰色的頭髮,蓄着整齊的灰色八字鬍。他身材有些發福,有個啤酒肚,但不太誇張,反倒讓他更有派頭。他走起路來架勢十足,顯然春風得意。這頓晚餐十分講究,他也客客氣氣,說很高興蘇姍有我這個朋友,他只看一眼就曉得我爲人正派,希望我也能欣賞蘇姍的優點,只可惜他因里爾的事業和家人走不開,常得留蘇姍孤零零一人。若蘇姍與知識分子來往,他也較能感到心安。他固然是生意人,但向來欽佩文人雅士。
“這位先生,藝術和文學都是法國的榮耀,當然還有強大的軍力。我只不過是毛織品的製造商,但是我敢說,畫家和作家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相當於軍事將領與政治領袖。”
這番話說得再中聽不過了。
蘇姍不肯僱女傭打理家務,一方面是爲了省錢,一方面是因爲(她非常清楚)自己討厭有人多管閒事。她把小公寓收十得乾淨整齊,裝潢擺設都相當時髦,內衣都親手縫製。但即使如此,如今不用當模特兒了,日子仍然過得百無聊賴,有違她勤奮的性格。她靈機一動:既然過去與畫家的合作經驗豐富,不如自己也練習畫畫。於是,她買了畫布、畫筆和油彩等工具,開始作起畫來。有時我約她喫晚餐,提早到了公寓,便會看見她身穿工作服,忙着揮動畫筆。蘇姍的筆下重現了過往所有情人的藝術風格,宛如子宮裏的胎兒那樣,包含了一個物種的演化過程。她的風景畫有那名風景畫家的影子,抽象畫有那名三維派畫家的影子,還照着一張明信片畫了艘停泊的帆船,筆觸像極了那名斯堪的納維亞畫家。她的繪圖技巧欠佳,但對色彩足夠敏銳,因此即使成品不怎麼樣,她也樂在其中。
亞希爾先生對她鼓勵有加,想到自己的情婦竟是畫家,油然升起一股滿足感。在他的堅持之下,蘇姍便挑了幅畫參加秋季沙龍,也順利入選展出,兩人見到都引以爲榮。亞希爾先生還給了個建議。